金色的麻花辫斜着垂在他的右肩后,两鬓有碎发落下来。衬着那露水葡萄般的绿眸,令人见之怡颜。陛下看着这是好的。
这时他站起来,连着帘布一起推开了窗户,蓝天一下子映入眼帘,阳光也猛地涌了进来。陛下的脸色因为不适而显得苍白,但是嘴角仍然带着微笑。陛下甚至走到他的身边,陪他一起看阳光下的花园——那等候吩咐的仆人也忍不住躲到了房间阴暗的角落。
他等了一会,转过身望着陛下,过一会提醒道:
“我已经14岁了。”
陛下揽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压在他的头顶,然后手掌水平地滑到自己的肋骨部位:
“长高了很多呢……”
阳光照耀着陛下英俊的容颜,那英挺的鼻梁在脸庞上投下阴影。陛下的手心出了些汗,对于阴寒体质的吸血鬼来说,出汗并不是件好事。但是阳光的温度让那牛奶般白皙的脸上绽开了更加迷人的玫瑰色红晕……是以,陛下觉得这也是好的。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终于听到期待的话语,他立刻拉住了陛下的手:“我想当歌手!”
这样一句话有十分多的理解方式:我想当歌手→给我一个音乐老师吧,我想当歌手→帮我进歌剧院吧……陛下看着那含着欣悦的翠眸——那欣悦源于知道所求者有求必应——微微垂下了眼帘。
那整而密的睫毛遮挡了陛下的视线,只有这样陛下才能说出拒绝的话:
“不行。”
想到他站在舞台上被千万人肆意欣赏、评判,陛下微微蹙起了眉心。
他松开了陛下的手,先是望了陛下一阵子,感觉到陛下没有回心转意,下嘴唇便往上推了一推。保持着这样的脸部表情,他转身离开陛下,走到室内光线半照着的地方,躺在那张孔雀蓝的美人榻上。
陛下知道如果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不能做首先开口的人。所以陛下坐到另一边,在昏暗中看着书。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至少对于陛下来说十分漫长。陛下无法集中精神去阅读。往往一看下一行,就忘了上一行写了什么,只得反反复复地重看。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美人榻上,连小手指也不卷一卷。
陛下心里难受极了。
他放下书,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到了他的身侧。陛下捏起他的手臂,那根手臂像是失去力气般软绵绵的,陛下一松手,就吧嗒一声掉回去了。陛下抱起他,让他靠在他怀里,他的脑袋就像是挑了筋般胡乱地向后晃着、仰着,他虚无的绿眼睛像是木偶般没有丝毫转动……陛下甚至听不见他的呼吸。
他假装自己是一个死人,对陛下不予理睬。
陛下便说:
“我们去看看歌剧院吧。”
然后他就有气了。
陛下又说:
“你来选一个。”
然后他就活了。
他对陛下莞尔一笑,好像云中的天使。
陛下也就跟着笑起来。
*
但是罗马并没有能够入了利卫旦法眼的歌剧院。
“我要舞台上有泳池。”
“我要被水晶反射向四方如同花簇的灯光。”
“观众厅要极其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是轻声的细语也要传到最后方。”
利卫旦要求去威尼斯或者卡拉布力奥,看看各地的歌剧,但是陛下不愿意。那太远了。陛下既然不方便离开罗马,便希望他也不要离开。
“那就建一座新的剧院吧。”
陛下这样说了之后,最好的建筑家就来了。
“我等不及了。”
他这样说之后,假日歌剧院就在5个月内竣工了。
那是一座极其华美极其宏大的歌剧院,它是白的蓝的金的——拥有一个人能用来比喻天堂的所有颜色——像一座童话城堡伫立在罗马的半空。
利卫旦的首唱必然是要座无虚席的,然而在罗马,富商要比平民多,贵族要比商人多。为此,陛下下诏,要求所有贵族官员必须准时进入歌剧院。
起先歌剧院内一片漆黑,然后一片灯光忽然打在舞台上。那璀璨的水池涌动的金光在人们眼前闪烁,就这样一个水中仙灵从水中探出——那雌雄莫辩的容貌真叫人难以分辨他的性别!——他转过来了,如同夜晚的森林的双眸透过一切黑暗,投放到虚空之中。
坐在二楼包厢的陛下,正处于这目光的方向——
然而并非因为陛下在,目光才投向这里;而是因为目光会投向这里,才会有陛下在。
这时候,以这位水泽仙灵为中心,温柔的光向四周漫开。仿佛因为有了他,才有了这光。
这一切是极好的,那在水池中漂浮的裙纱,比鱼的游动更为优雅。当那位水中仙灵站起来的时候,随着水珠的滑落,人血的馨香让人的心头也像这池水般波荡起来。金发黏在他白皙的背部,蜿蜒成一幅瑰丽的图画。
吸血鬼热爱一切亮晶晶的东西,而他的皮肤是那么莹白,他的唇又是那么红润!
咚——从他手臂上滑落的水珠,打破水面的声音,仿佛也在耳畔。
一阵撩人的清浅呼吸后,他开启了他玫瑰做的唇。
他开始唱了。
☆、17 论暴君的养成
陛下用理性的砖石,为他堆砌了酒神的祭坛。
——《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传》
陛下嘴角微微带着笑,周身都仿佛开满了蔷薇花。
看到陛下这番神情,原本只是嘴角些微抽搐的仆人整张脸都不太好地抽搐起来。
陛下心情很好地用手指划着桌面,鼻腔里哼出了优美的曲调——陛下正是作曲之人,而陛下现在显然对歌唱效果十分满意……看到这幅场景的仆人禁不住连胃部也抽搐起来。
作为一个自身音色极佳,又能随手写出乐章的音乐家,陛下对音乐的鉴赏能力,显然可谓大家……而且,作曲家也一向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被亵渎吧?仆人为陛下倒了一杯茶水,陛下端着茶盏没有喝。仆人又候在一边,聆听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的歌声……他开始怀疑陛下和自己听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声音。
无论怎么努力去分辨,这样的歌声也找不到旋律啊……
就好像那个人在同一时刻唱着无数歌,又好像无数歌被唱成了同一首歌。
每一句的调子都好像不同,每一句的调子又好像没有不同。
……这样微妙的歌声,真是叫人难以形容。
其实也不算是太过于呕哑嘲哳吧。不过当绚丽的蔷薇绽开之后,在其中却出现了毛毛虫,便叫人十分难以忍受了。如果毛毛虫只是爬在泥地上,那叫人难受的感觉倒不会如此深刻。
眼前的演唱更像是一出悲剧。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观众席上已经有吸血鬼露出了悲悯的神色,带着这幅神色的绅士,默默地抬手捂住了耳朵。这样一来,再看台上的歌手,果然还是美美哒。
“真是非常动人的演绎啊,”陛下的赞美情真意切,“完全地唱出了我想要表达的情感——甚至比那更多。”
陛下既然觉得这歌声很好,便想把这好告诉所有人。于是,《罗马假日》的主编就这样写道:
“……他一开启那迷人的樱唇,一道魔性的利箭便射中了我的灵魂,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那种歌声。”
陛下又要求贵族们每周末下午定期来歌剧院,就如基督徒去教堂。但是利卫旦很快厌倦,陛下只能将这些歌声刻入唱盘,在寂静的清晨独自聆听。这样一来,假日歌剧院便闲置了下来。
*
在假日歌剧院落成之前,陛下为利卫旦举办了生日宴会。
宴会在傍晚开始,然而那时对于吸血鬼来说正如人类的凌晨——他们不得不匆匆忙忙地从“墓穴”(他们如此称呼自己的地下卧室)中爬起来,梳妆打扮去参加皇宫的宴会。
卢库鲁斯将军也是其中一位。
他并不热衷于宫廷派对,但却是陛下狂热的信徒。在陛下统一欧洲大陆之后,他也依然在为陛下四处征战——讨伐那些胆敢冒犯陛下威严的领主。
他手下有一支混血军队——所谓混血即是经过吸血鬼的初拥,而转化成吸血鬼的人类。混血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吸血鬼贵族们更好地享乐。卢库鲁斯非常清楚这一点。从他身边款款经过的贵族们将他视作空气,而他在低下头的一瞬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那种腐朽而做作的生活,他才不稀罕。
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太过无聊,太过空虚。他渴望着陛下曾带给他的兵戈铁马。这个时候一个高傲的贵族撞到了卢库鲁斯的胳膊,那个贵族在看了卢库鲁斯一眼后了嫌恶地拍了拍衣服,随即继续和身边人有说有笑,扬长而去。卢库鲁斯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狭长的眼眸,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贵族的背影……嗜血地舔了舔嘴角。
不过吸血鬼对于混血的骄傲并非没有由来,混血虽然从吸血鬼那里继承了血液,然而他们毕竟只是半成品,不仅寿命只有正常吸血鬼的一半,连能力也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