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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算什么 番外完结 (天堂放逐者)


  当年梧城的释沣,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时,大病了一场。
  他没有生气,只是悲凉。
  释沣还有很多细节没跟陈禾说,譬如释家的仆人惧怕手段阴狠的释员外与释沧,全不将他当回事,缺衣少食倒还没有,只是说话还没有管家的儿子好使。
  年幼时释员外难得回来一次,释沣想尽办法也见不到他面,总是被不着痕迹的拦下,小孩不驯,想蹦起来喊,也被一把捂住嘴,拖什么似的带走。
  想获得父亲的青睐,不读书想去学武吧,没人教,也没人会为他安排,还收获了好一顿冷嘲热讽。
  书倒是有的看,释员外明显是随意叫城里书铺将所有书都送了一份来,连书目都没看。
  不然,要怎么解释书册里那一摞春宫图集…
  这事有书铺与释家小厮的漏嘴,就变成了费老爷不学无术,假充架子,让人给自己刚六岁的小儿子拉了一车书,结果里面那等东西都有!
  茶客哈哈大笑,释沣呢?他很清楚,他父亲认得字,甚至学识也不错。
  母亲痴迷经文犯傻到不记得小儿子生辰?看过佛经的释沣很清楚,他母亲连大悲咒是什么都搞不清,一卷经文都没翻过,盖个院子闭门不出,只是懒得搭理琐事而已。
  这琐事里,就包括释沣,她的儿子。
  旁人听说书笑得痛快,没有人知道,人群里一个少年的悲凉。没有人知道,故事里那个蠢货费老爷的儿子并不是倒霉。
  释沣这场病,断断续续了两三年。
  有时他病得昏沉了,隐约看见父母兄长进来,请药问药,还摸了摸他的额头。
  释沣觉得是个梦,不过是他心里的期望而已,因为释员外还是一张阴沉的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多少贯钱。母亲也是他记忆里一脸淡漠的样子。
  他们急切的互相推诿责任,怪对方没看好释沣,虽然是争吵,这话语却很暖,简直是梦境里才有的景象,可是配上他们那副一贯嫌弃厌烦的脸色,就显得十分荒诞可笑。
  释沧在旁边劝说父母,又屡次炖了补品,经常来喂他。
  虽是和颜悦色对着高烧昏迷的弟弟,但眉眼神情里偶尔却有毫不遮掩的憎恶厌烦,就像释沣站在树丛后,被回家的释沧发现时,那抹细微的表情一模一样。
  释沣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自嘲的笑了笑。
  ——父母兄长的面目太深,竟连美梦中,他们都是那个模样,何等可笑。
  十七岁,释沣病愈后,终于看开了这所有,他暗暗决定离开梧城。
  这里不像他的家,他又何必一定要留下。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走,释家的灾难就来临了。
  
  第81章 过往(下)
  
  释家的商队出事了!
  就像要应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道理,释沧折了,几十人的商队没有按时到达安阳,又拖了两天,有人在路上看到车辆残骸,从轮辙印与马尸烙印上发现释家铺子的标记。
  消息传回梧城,释家一下栽入天塌地陷般的惊慌悲恸中。
  释沧这年三十二岁,除了在费老爷的愚蠢故事里充当一个尴尬的角色外,梧城人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俊朗英武,整个东宁郡想挑出一个比他容貌出色的男子都难。
  释沣一病多年,足不出户,且比起其兄,更似其母,远远没有释沧那般英气。成年后释沧更添了内敛成熟的魅力,不但武艺超群,掌管起释家生意也是无往不利。
  在释家铺子管事与伙计心里,大少爷可比只会读书,还身子骨糟糕的小少爷好多了。释家以后都是指望释沧的,现在释沧出事了,可怎么办?
  梧城商贾看热闹的,替释家着急的,趁乱想抢释家生意的,比比皆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释沣自然没办法离开。
  释员外急急打探消息,释妻佛经也不念了,日日与儿媳妇以泪洗面。释沧娶亲多年,却没有一儿半女。礼法有别,这些年来,释沣也没见过这位大嫂几面。
  事情远比预料要坏得多。
  释家商队被人洗劫,没有发现尸首,对方可能是想索要赎金。释家的铺子完全没接到这类勒索信件,而且几十号人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怕是对方用了什么投毒的下作手段。
  果然没半月,就传来不远河滩挖出了尸体,释沧死于非命的消息。
  释员外当即病倒,释沣的嫂子投缳自缢,释沣的母亲对生意一窍不通,居心叵测者瞅准机会动手。释家瞬间衰败,铺子卖了,管事卷银跑了,梧城令又看上了释家的宅子。
  “我十七岁时,幡然醒悟,无论我在释家被漠视到何种地步,在外人眼中,我还是释家人。这树倒众人散,凄凉不堪的败落发生得太快,也太可怕。”
  释沣说得淡然,陈禾却在其中听出一抹隐约的嘲讽。
  陈禾小心翼翼的问:“那时,很不容易罢……”
  当然是艰难的,释沣年少时从没接触过家中生意与事务,以前是没机会,后来烂摊子一股脑砸了过来。他完全不懂,也做不来,焦头烂额,每天都是坏消息。
  欠债的货款借据雪片一样的飞来,有的真,大部分是假的,释家只剩下一个空壳,当一个家的仆人每天公然抬着东西偷跑时,还有什么是能守得住呢?
  释家的宅子最后被抵押出去,梧城令不花一文钱得到了这栋园林,高兴之余,也就松了松手,示意梧城世族与商贾们适可而止,落井下石捞好处是一回事,逼人上绝路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在这样的“慈悲”下,释沣最终得以留了二十两银子,与释家几个忠心的老仆人一起,雇了马车,带着双亲准备离开。
  梧城,这个伤心地,他们是再也不准备回来了。
  “…我躺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暗沉的夜色,从前种种譬如一场大梦。曾经想离家出走,对双亲兄长的怨言都显得那么天真可笑,真正的灾祸能毁灭一切,外人的险恶用心,是将你踩进深渊,连活路都是他们傲慢施舍的,与之相比,受些漠视,不被在意,又算得了什么。”
  释沣陷入悠长的回忆中,有些恍惚的叹了口气。
  那个夜里他安慰双亲,离开东宁郡,去偏僻的乡间,先买几亩田地宅子安顿下来,其他事再一步步解决,以后他能撑起释家。
  失去的伤痛永远存在,可未来不是没有希望。
  可惜翌日一觉醒来,他的双亲不见了。
  释员外拖着病体,带着他的妻子,他忠心的老仆人们,拿走了所有银子,只留下一个行动都不利索的老嬷嬷给释沣,就这么径自上路了。
  “老爷说,大少爷的尸首还躺在安阳的义庄里。”老嬷嬷告诉释沣释员外的去向。
  “安阳的案子还没有结,兄长…商队所有人不是都被官府安排下葬了?怎么可能躺在义庄?”
  “那是乱葬岗,大少爷怎么能受那种委屈。”
  “……”
  许久之后,释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要去安阳?”
  “是,老爷太太说了,不想去什么乡下买田地窝囊过日子。他们下半辈子要活在大少爷身边。大少爷没后,逢年过节也没个人烧纸钱供吃食,可怎么得了!”
  释沣全身僵硬,有那么一瞬,他简直怀疑连嫂子都不是自缢,而是母亲“送”她下去陪兄长解闷的。
  释员外夫妇将他们对长子的偏爱,做得这般理所当然,甚至到了释沣无法理解的地步。
  ——当面告诉释沣,他们要去安阳,这很难么?
  不,他们一声不吭,就跟以前一样,小儿子想什么他们毫不关心,也不在意。他们带走了银子马车,连仆人都没忘记,却抛下了释沣。
  释家还剩下的这些老仆,都是十七年前迁徙到梧城时,就跟在身边服侍的,据说是关中老家带过来的。这个老嬷嬷也不例外,她习惯了主人家对幼子的态度,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还絮絮叨叨的说:“大少爷的仇还没报,案子没结凶徒未伏法!释家不能就这么算了,小少爷你怎么能说得出跑乡下躲着这种话,老爷昨晚气得睡不着,这才连夜走了!”
  “……”
  要怎么报?官府的门路,没有钱怎么打通关节?他们是不是忘了,释家的房子就是梧城令这个小小的地方官空手套白狼讹诈走的,释家的生意就是在梧城令坐视下被其他人瓜分,各种假冒借据上盖着衙门的印记,释家败落至此,蒙谁所赐?
  释沧死得冤,可想要报仇,首先自己得好好活着。
  嬷嬷一个老妇人不知就算了,连释员外也——
  “小少爷,我老啦走不动了。老爷慈悲,给了我一点钱算作遣散养老,你不要惹老爷生气,快点追上去罢,老爷太太会原谅你的。”
  嬷嬷念叨着,释沣却眼神发直无心去听。
  他当日就再次病倒,本来大病初愈后身体就虚,又赶上释家大变,这段日子劳心费神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离开梧城,又遭遇这样的打击,身体当即就撑不住了。
  他在历经世情炎凉后,刚觉得自己是释家人,血脉亲情斩之不绝。
  毕竟五根手指尚有长短,双亲偏疼子女,是人之常情,做得太过分偏颇,仍旧是有生养之恩的父母。一家人关起门来,再大的矛盾也不过方寸之间,外人要毁掉释家时,可不管谁在家说话好使,谁又是释员外最得意的儿子,一样欺凌碾压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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