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实在是太久违了,十几年前,白诺这番叫的时候,他总有怜爱之心,想着这个表弟自幼失去父亲仰仗,连白家都容不下他,纵然行事有鲁莽错误之处,看在白夫人的面子上,看在他身世的可怜上,总不该计较。
可如今,他对白诺却没了半丝怜惜。这个人出手狠毒,明知韩宇境况,竟是露出他身份,让众多门派追杀于他。随后又不知悔改,竟是遁入烛龙手下,杀了各派弟子无数。这样的人,于私,从韩宇那算,自己厌恶他,于公,从大楚看,却着实应该去死。
带他回来,不过是为了对付烛龙罢了。当然,他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白夫人,也是为了白夫人见他最后一段时日,只是,他没想到,肖城那么惨烈的场景白夫人都见了,居然半点没有怪罪白诺。
不过,既然醒了,那有些事情就要问出来。江九帆冲着白夫人道,“姨妈,我跟阿诺说几句话,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吗?”
白夫人当即便惊恐哀求的看着江九帆,冲着他道,“阿帆,姨妈求求你!”白诺却是阻挡了她说话,看着白夫人笑道,“娘,我许久没跟表哥说话了,让我跟他说说心里话。”
儿子有令,白夫人怎会不从,虽然心中惴惴,可也站了起来,只是路过江九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阿帆,看在姨妈照拂你……”她没说完,白诺却接了过去,“娘,别罗嗦了,就是说点话。”
白夫人听了,只能叹了口气,跟着明月离开——她也并非自由之身。
等着屋子里就剩下了这两人,白诺脸上的笑却陡然收了,他被捆绑着,不能动弹,可也将腰板挺得直直的。冲着江九帆道,“表哥怕是要问我烛龙的事儿吧,想来我身上,表哥是没有喜欢的地方的。”
这话充满了挑衅,江九帆却浑然不觉,慢慢走了过去,在离着床三尺远的地方,坐在了那里的一个方凳上,然后才道,“我的确是想问烛龙的事儿,至于喜欢,你我表兄弟,何谈这个?”
白诺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他原本就受了重伤,如今虽然好点了,可依旧体弱,不过笑了两声,便牵动肺腑,咳嗽了起来,整个脸都因此红润起来。江九帆看着他,倒也没上去帮忙的意思,白诺瞧着他冷冷的坐在那里,咳着咳着,竟是眼泪都留了下来,整个人扑在被子上,竟是带着泪又笑了起来,“不谈这个,为什么不谈这个,表哥难道不知道我心意吗?我原以为你不喜男子,可你明明喜欢韩宇,为何是他,我又哪点不如他?”
这却是他憋了许久的话,他自幼跟着江九帆长大,等到情思开启的时候,一心一眼全都是江九帆。年少时自然不懂得遮掩,喜欢跟着江九帆,靠着江九帆,吃饭修炼玩耍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他一起,可这又怎足够,时间长了,自然是想抱着他,让他亲着自己,跟他发生肌肤之亲。
前者江九帆不过当成个黏糊人的小表弟,可后面当他抱住江九帆说爱他的时候,江九帆却是无比的气愤,将他推开不说,还直接告诉他,“我对你没有任何私情,你若想当我弟弟,日后我们还是兄弟,你若想与我做夫妻,那么,日后我们便当不认识吧。”
他那时候迷恋江九帆入骨,连一时一刻这人离了眼睛都不可以,又想着做下水磨工夫,自己对他万般好,日后他总会喜欢上自己。所以第二日便老老实实带着双哭肿了的双眼见江九帆,老老实实叫了他一声表哥。
江九帆是留下他了,只是却也防着他。不让他住对面的院子,不肯与他再私下相处,他没办法,只能去求娘。白夫人只当他小孩子心性,自然唤了江九帆来问他为何疏远自家弟弟。那可真管用,江九帆竟是收敛了许多。他用他娘,换掉了江九帆身边一切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也逼着江九帆不得不对他好。
他以为水磨工夫下得差不多了,江九帆都知道不用说出门就给他带礼物了,可谁料出了个韩宇。他如何不恨!
白诺哭笑完了,却是坐直了身体,用那张七荤八素的脸看着江九帆道,“我只恨当日没能先杀了韩宇。”
第92章
“我只恨当日年少手还软,却是留下这般祸害。”白诺紧紧盯着江九帆,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句话。
韩宇乃是江九帆心头之人,怎肯听别人对他如此恶意重重,当下大怒,手中一动,一把飞剑却是直接出现在白诺喉咙之前,距离不过发丝粗细。若是呼吸大些,八成那剑尖就划到了。白诺见状,不由露出凄惨之色,“我不过说说,你竟是如此对我。”
他说得凄惨,江九帆却不为心动,对他说,“你不是没下手,而是早已下手,当日在秘境,你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白诺听了这事儿,脸色越加难看,冲着江九帆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却是时时刻刻在护着他。当日之事我的确做得不地道,可感情这种事情,又哪里容得下所谓的高风亮节,我喜欢你,想要跟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自然是要剔除你身边所有不安定因素。韩宇既然是想要跟你一起,自然要做好打算。”
他说得大言不惭,好似因为想到了这些理由,整个人也觉得有理起来,便是被绑着,头发散乱如疯子,他也将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双眼睛看向江九帆冒着光。
江九帆对他从怜爱到生疏,从生疏到厌恶,中间已是经历过多少事情,怎会因他这一句话而动摇,只是见他如今还不思悔改,心中后怕,当日幸亏带了韩宇去了烛龙绝地,若是真跟着爹回了飞星盟,韩宇修为又低,不知要出什么事。
这自古就没有千日防贼的,何况,白诺实在心狠手辣,心思细密!
他想到这里,对着白诺原本还有一分劝诫的心,此时也没有了,说出的话更是冷冰冰的,“你那不过是痴心妄想,若是我喜欢你,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早就喜欢了。我这辈子,从来,也不曾有过要跟你一起的念头。”他冷淡的说,“你表白过后我便不想再与你纠葛,只是顾忌爹爹和姨妈应付你罢了,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你安静,少生些事端打扰我们修炼。”
他这话可是从根本上否定了跟白诺的一切,那些白诺认为江九帆有情有义的过去。白诺如何受得了,他几乎眼神立刻从温润变成了刀子,直戳戳的看着江九帆,浑身发出冷漠的气势,却是与刚刚的白诺陡然不同了。像是,又变成了黑衣人。
白诺似乎用眼神刀刮着江九帆,面带威胁的认真问他,“你再说一句?”
这架势看起来,却是有种你不爱我我们同归于尽的意思。
江九帆本就一直想找机会跟白诺做个了断——这人与他一同长大,有些话不得不说清楚。却没想到,这人十几年不见,却与原先迥然不同,他此时已经将要说的话说了,至于黑衣人的事儿,他来问却是不合适,白诺显然没从过去的仇恨中走出来,还是陌生人比较合适。
想到这里,江九帆便站了起来,看着坐在床上一点戾气的白诺道,“你好自为之。”
说罢,江九帆便抬脚离开,准备换了别人来。
怕是看出江九帆真的对他没半分情谊了,白诺这回却是不似刚才那样哭闹,而是冷冰冰看着他的背影,若是有些瞧见他此时的面色,怕是觉得阴霾密布,与刚才有不同了。等着江九帆走了几步,眼见要到门口的时候,他仿若下定了决心,突然张口道,“你不想知道黑衣人的事儿吗?除了我,你们目前找不到其他人吧。”
江九帆便知道这是一个筹码,可他并未有跟白诺交换的意思——他能想到白诺的条件,他并不准备答应。
江九帆的手很自然的放在了门闩上,然后用上了力。那声咯吱响起的时候,白诺又紧跟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我昏迷了最少一日了,万象城外那些修士们服用了迷药,只能支撑两日,你们怕是已经探得了这个消息,依着姨夫面冷心热的性子,肯定会组织人去夜探黑衣人,想从中寻出解救之法。呵呵。”
他说到这里,竟然停下笑了几声,然后看着江九帆一直没推下去的手,慢慢道,“不会已经去了吧。那可真是有死无生啊,不枉费我尽心尽力,用上万人布了这么一个局。”
他这一说,江九帆只觉得后心都凉了。难不成,城外那万人修士都是黑衣人的幌子,他这是要引了飞星盟的中坚力量去?
一想到这里,江九帆不由想得更多,江承平和温家可是如今大楚仅存的力量,若是一去不返,这万象城守不守已经没有意义了。何况,这的确是白诺的手笔,他一向最会用别人的力量帮自己达成愿望。这一次,是借了万名修士让他爹直接送上门了。
他不由扭回头,脸上已经面若寒霜。
白诺此时却是静了下来,勾着嘴唇,带着渴望挑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来江家的时候,江九帆还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偏偏天天都皱着眉头。他娘就哄着他说,“哥哥不高兴,阿诺去跟哥哥玩玩吧。”
许是因为他小,许是因为江承平告诫,江九帆虽然脸上臭臭的,可也没拒绝。他那时候虽然丧父,但因着有亲娘护着,仍旧是天真的性子,扯着江九帆在飞星城大街小巷的闹腾。江九帆虽然没说多愿意,可也从没自己走开过。于是,这个长得好看的哥哥,就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开始是想逗乐他,后来是想陪着他,再后来是想和他在一起,可这个人,却不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