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本就擅长迷惑人心,遇到这般南司楚修为薄弱的,轻而易举便窥得他心中所想。
南司楚虽然在细节之处可以隐瞒,凡事不提人名,但钟明烛既已猜到他身后之人是千面偃,那些掩饰便形同虚设。
什么有个极厉害的大人物,曾经在小辈手下吃了亏,如今心心念念想要寻仇,他叔父劝阻不下,只得离开寻求解决之道。
结合长离在竹茂林那遇到的事,事实如何一目了然。
“接下来怎么办?”若耶问。
“看江城主能不能绊住南溟了。”
“如果绊不住呢?”
“那就只能……同归于尽?”钟明烛笑得无比轻松,“你们,和他们。”
言下之意——与我无关。
这不负责任的腔调让若耶再度萌生将她打死的念头。
“说起来,你怎么不对叶沉舟用这些花招?”钟明烛好奇问道。
“什么花招?”
“就是那个、蛊惑什么的?”
她话音刚落,若耶立刻涨红了脸,大声道:“那是假的!我才不会骗阿云!”
“可他要送你回东海。”钟明烛一针见血指出,“就算你这次救了他,他很可能也不会改变主意。”
若耶被戳中要害,气势一下子没了,抿了抿嘴,不说话了,眼中似已有泪意。
钟明烛轻咳了一声,长离不在,她无事可做便经常逗弄若耶取乐,只是没想到对方那么经不起逗弄,万一情绪激动坏了大事就糟糕了,于是她干巴巴转移话题道:“可能是他觉得自己相貌丑陋,配不上你。”
她只是随口一说,因为听说叶沉舟被陆临毁了容才戴上面具,说完就觉得可能真是这样。毕竟就她看来,叶沉舟不像是不在意若耶,云神遗宝都给了,哪里是不在意的样子。
“你胡说,阿云长得可好看了。”若耶红着眼,也不知从哪掏出一副画,刷地展开炫耀似的推到钟明烛鼻子前,“这是江临照给我的画像!”
画上的男子目如朗星,眉如翠羽,确实风姿潇洒。
“这个江临照,怎么总喜欢给人画画像。”钟明烛嘀咕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可能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配不上?”
“不就是几条疤,我不在乎。”若耶道,“他若实在介意,我可以向祖母求生肌的灵药,就算是脸全毁了也能救得回来。”
“你和他说过?”
“嗯,离开东海前我就说过,他说用不着。”若耶眼底浮现出苦涩之意,缓缓道,“阿云以前对我很好,不,他现在也对我很好,可能是我会错意了吧。成年分化时候,因为附近没有水源,我昏迷了很久,他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差点回不去云中城,我以为这就是喜欢……”
说到后来已近乎叹息,换了任何人都要感同身受一番,然而钟明烛的注意力却总是岔到别处:“你才成年?还有,分化是什么?”
“你不知道?”
这疑惑的口气似曾相识,每次问及修真界相关的事总要被如此反问一番,钟明烛恼了,凶巴巴回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鱼人。”
“说了不要乱改名字……”大抵是被说了太多次,若耶的抗议已有些疲累,钟明烛觉得再多几次她估计会默认这个称呼,“鲛人要成年后才会分化性别……”
“什么?”钟明烛自认也算是足够镇定自若的人了,可还是没忍住瞪圆了眼,“性别?”
这事她真的没有听说过,连传说中都没有记载。
被她震惊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若耶低头玩弄起手指来,嗫嚅道:“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么,我以为他们告诉过你,不过也不用那么惊讶吧……”
“你这张脸也不太像是男人……”
“分化后身体会再次成长……”若耶越说越小声,“我分化前还是孩童身形,之后才长高的……”
“原来如此。”钟明烛点头道,然后像是发觉新奇玩具的孩童似的,细细打量起若耶,从头到脚一根头发都不放过,并愈发热切地追问起来,“分化后的性别是出生后就决定的吗?还是视情况而定?”
“是自己决定的。”若耶叹了一口气,“因为那时我已经喜欢阿云了,想嫁给他,所以选择成为女子。”
成年之时,鲛人的神魂会回归海底神泉,那里有两处泉眼,择一而饮,之后便是脱胎换骨。
“所以那时候你其实也有可能变成男子?那之后还能变吗?”
这样的事虽然足够奇怪,但若耶是鲲鹏大神之后裔,鲛人入水下身化为鱼尾,离水则分二足,本来就不是人类,需要成年后才分化性别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实。加上钟明烛看多了奇奇怪怪的异闻杂记,冷静下来后便不以为奇了,在震惊过去后,剩下的便是无穷止境的好奇。
记载中的上古之神可是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若耶好歹长得还像个人。
“分化一生只有一次,再说我为什么要变成男人?我——”
“说不定你家阿云喜欢男人啊。”钟明烛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然后在她脸上看到了极其精彩丰富的表情变化。
修真界追求的是飞升长生,除了某些大宗族,大多修士对香火传递看得一向很淡,同性结为道侣的事虽然算不上多,却也不算罕见。修道修道,提升修为最为重要,其他都不是什么问题。
而若耶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她张了张嘴,过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一句不算连贯的话:“我看到、都是……夫妻他们……”
看她一副快哭出来了的样子,钟明烛才好心地打住,摆了摆手道:“咳,我乱说的。”
然而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已经劝不住若耶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脸色煞白道:“我记得有一次他背后中了毒印,那时只有我和江临照与他一起,他说男女有别不肯让我替他疗伤,可是江临照也被他一起关在门外,所以他其实是不好意思么……原来……”
“够了够了,快打住!”钟明烛用力推了她两下,有些后悔自己乱说话了。
——上次误会长离也是,这女人怎么总能得出些奇奇怪怪的结论。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也用不着懊悔,就算他真的喜欢男人,也不见得会喜欢你变成的男人,你说是不是。”
“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若耶红着眼瞪向她,怒气冲冲道。
“我没有安慰你,我在教你认清现实。”钟明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想再打趣几句,不过这时长离回来了,她立刻将若耶撇到一边,朝长离扬起笑容。
“如何?是不是有人排着队要暗杀他?”
“没有人排着队。”长离纠正道,“不过的确有人想暗杀他。”
“那宗主师伯有没有来信?”
“有。”长离将一枚玉牒递给她,“云师兄说他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等着收网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只不过和南司楚有过节,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若耶皱着眉插话。
如果只是为了除掉南司楚,这些动作牵扯未免也太大。
“可我师父和千面偃有过节。”
钟明烛笑盈盈道,仿佛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起初她的确是抱着随意应付,大不了翻脸不认账的心态,但听闻长离的经历后,她便改变了主意。
——你想护她,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千面偃正在找你。
她从长离口中得知了这句话后就打定主意不让这种情况发生第二次。
第49章
涿光山火正一族以天道为誓, 世代守着陵墓中那柄邪剑, 不单是因为使命, 还是为了赎罪。
万年前险些灭世的重霄, 是当时侍奉天帝的火正之子,火正醉心铸剑, 最后炼就绝世神兵, 那本是神剑,后被重霄盗走,于是就变成了邪剑。
重霄踏红莲而生, 生即为灭世,神兵在手, 便是天帝也不是他的对手。
其后, 天道有感于万物求生之念,帝剑琢光应运而生。
涿光山之涿光便是因为畔泛天之水的缘故,由琢光演变而来。
如今帝剑被昊天带去了上界,重霄剑若再次现世,掀起的浩劫又有谁能阻挡。
黎央看到了孽火滔天。
苍天为血光所染, 大地倾覆, 生灵涂炭,无路可往,无处可逃。
她猛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四四方方的屋子。
是天一宗的客房,视线扫过房中简单整洁的布置,她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刚刚所见的不过是梦境罢了。
又躺了一会儿, 她便撑着身子坐起,柳寒烟那剑没半点心慈手软,这条命完全是侥幸捡回来的,休息多时后伤势已恢复了七成,但一身修为是捡不回来了,如今便是连筑基修士都比不上。
她觉得近来天一宗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院中明显冷清了许多,她身子虚弱,只能在门前方寸之地活动,除了负责照顾她的那个弟子,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其他人。
柳寒烟的事她经由他人转达才知道,本想赶去那片山谷探个究竟,然而迫于体魄,只得暂且放下,委托天一宗传书给族人后便安分待在屋中,耐心等族人前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