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日长离分明说了只有在不牵扯天一宗的情况下她才会保守秘密。
人人都道她钟明烛谋害天一宗,见慕云接手珍宝阁,长离必定会将此事禀明师门。
而今想来,长离抹去了过去的记忆,自然连那事也不记得了。
钟明烛决定以苍梧剑为饵时还一直担心圈套迹象会不会太明显,导致天一宗不上钩,倒是多虑了。
细细交代完各项事宜,她就坐回原来那张椅子上,手一拂,屋中的门窗立即恢复如初,她手里也多了一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茶杯,里面还冒着热气。
若耶有时候真的挺好奇钟明烛的储物戒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总能变出这些在一般修士眼里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明明事情都交代完了,为什么那家伙还不走,反而开始悠闲地喝起茶来。
她扯了扯慕云,后者只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于是她只能杵在那一言不发,耐着性子看着钟明烛以几乎能称得上附庸风雅的做派小口啜着茶水。
好不容易等一蛊茶喝完,她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开始酝酿起诸如“慢走”之类的客套话,谁知钟明烛收了茶杯后,又抽出一卷书,支着下巴津津有味看起来。
这姿态,怎么看都不是短时间会要起身告退的模样。
若耶皱了皱眉,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喂,钟明烛,你还有什么事吗?”
钟明烛头也不抬,慢条斯理翻过一页纸才道:“没有了。”
“那……”若耶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没有。”
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口气,听了叫人莫名火大。
困惑在若耶眼底聚集,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怎么都找不到还有什么理由,最后以一种生怕说错话的古怪腔调道:“那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钟明烛终于自书中抬起头,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色:“走?我为什么要走?”
“可这是阿云的房间。”若耶又皱了皱眉,不顾慕云的阻拦如此道。
“这样啊……”钟明烛举起书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眸子,声音自书后飘出,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我觉得这屋子挺舒服的,所以打算和你们做个伴。”
“你!”若耶终于反应过来钟明烛之前的种种都是故意的,火气腾地窜了上来,但她不想再次激怒钟明烛,于是克制道,“那你早些说,我们把这屋子让给你就好了。”
“不不不。”钟明烛却摆了摆手,还冲她眨了眨眼,“我喜欢的不是这屋子,而是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你们若要搬去别处,我自然就要喜欢那别处了。”
“你说什么?”若耶的嗓音一下子高了很多,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怎么……”
“哦,不用担心。”钟明烛笑得更欢,随后手一点,原本立在门畔的屏风立即挪了几丈,移到了床前将那张软塌遮得严严实实,“我不会偷看的。”
若耶目瞪口呆看着那张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的脸,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你你……”
连慕云看起来也颇有几分呆若木鸡的感觉,她不可置信看了看钟明烛,随后和若耶的视线对上,紧接着就涨红了脸。
她当然明白钟明烛所说的“打扰”是指什么。
钟明烛似乎还嫌不够,摇了摇头露出为难的表情,叹道:“不过如果你们想邀请我一起的话,我只能先说声抱歉了,如果在以前,我还能给你们一些指导。”
“谁要邀请你啊!”若耶尖叫道,连声音都变调了,“指导你个头你还要不要脸!”
说着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掌朝钟明烛的面门挥了上去,这时候慕云也顾不上阻止她了。
“哈哈哈。”钟明烛终于放肆地大笑起来,下一瞬,若耶只见火光一闪,她那掌挥了个空,原本懒洋洋斜靠在椅子上的身影霎时就消失了。
“最好不要再出问题,不然我说到做到。”只留下这句话在屋中回荡。
“你别跑!”若耶想也不想就打算追出去,却被慕云眼疾手快拦住。
她的面上热意未退,不敢去看若耶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劝道:“算了,你追出去只会着了她的道。”
“她有病!”若耶余怒未消,瞪着门外恶狠狠道,大有将钟明烛生吞活剐的气势。
慕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若耶素来好脾气,钟明烛却能屡屡气得她暴跳如雷,她有时候当真是佩服钟明烛的本事。
戳人痛处真是一戳一个准。
她和若耶已有半年未见,情人久别重逢,自是少不了温存,可如今被钟明烛这般一闹,哪里还有心情。
单单是最后那句警告就足以叫人头皮发麻。
因为那是钟明烛,慕云知道她做得出来。
如果可以,真不想和那样的人扯上关系啊……
“阿云……”若耶终于冷静下来,忽然就露出委屈之色来,“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慕云眼中有无奈一闪而过,末了却只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若耶行事太过草率,总是行动比脑子快一步,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遇上钟明烛那样心机深沉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落入陷阱。她并非没有过埋怨,可是一对上那双眼睛,那些酝酿许久的说教就会在眨眼间烟消云散。
那双干净的眸子不需要承受世间的污秽。
“过来。”她轻声道。
若耶闻言立即往前了几步,站到了慕云身前,下一刻,纤瘦的身躯靠了过来,散发着不久前染上的寒气,就像是一团冰。
心头顿时泛起轻微的疼,她扯过椅子上的毯子,裹住慕云,然后张手将对方揽入怀中。
慕云比她矮不少,重伤后身子更是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有时候,她甚至连拥抱都不敢太用力。
过了许久,怀中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这时,她听到了梦呓般温柔的嗓音:“不用道歉的。”
慕云环着若耶的腰,埋首于对方颈侧,感受着对方稳健的心跳,笑了起来:“现在这样就很好。”
而后,她又有些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要先想办法摆平那个□□烦才是。”
“能不能别说‘摆平’两个字。”若耶身子一僵,哀叹道,“我会做噩梦的。”
“你不是胆子很大,还敢去和钟明烛拼命吗?”慕云抬起头,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这就做噩梦了?”
若耶心虚地移开眼神:“我看她欺负你,气不过嘛……”而后,她又感慨似的道:“不过我没想到她会对长离那么上心,刚刚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难过的样子。”
“嗯。”慕云也看到了。
那个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魔头,有一瞬显露出了脆弱。
在谈话最初,慕云也觉得,长离之于钟明烛只是一缕得不到的执念。
可事实上,“情”之一字,从来不为立场所左右。
钟明烛在天一宗休憩的院子外停留了一会儿,就动身离开了,她不方便在南明山庄久留,反正她不惧寒冷,就算在朔原的冰窟中都能安然处之。
玄羽一直在她边上候着,见她跨出山庄大门也跟了上去,夜间的朔原比白日冷了不知多少,小山雀在她衣襟后缩成一团毛球,却怎么都不愿离开:“我不管,那个讨厌鬼回来了,我才不要和她待一起。”
“就那么讨厌她吗?”钟明烛在她脑袋上点了几下,替她撑起御寒结界,“你的阿云姐姐可是喜欢她得很。”
“讨厌死了!”玄羽用力点了点头,“亏得她还长那么漂亮,真是太浪费了。”
“呵呵。”钟明烛笑了笑,递了一枚玄羽最喜欢的朱果过去,便不再说话。
她知道玄羽只是为了陪着她。
若耶心地善良,没人会真的厌恶她,玄羽只不过是因为曾经的过节热衷于和她斗嘴罢了,哪里会到宁可忍受寒风都不愿意相处的程度。
当年她一时兴起带回的两枚雀卵,如今已变成了古灵精怪却不失贴心的小跟班。
这个她原本不属于的世间,不知不觉中竟已生出那么多牵绊来。
仰头望向满天星斗,她眸中闪过某种感怀的情绪。
她原本以为这个世间会是乏味无比的,孰料竟是如此多彩,哪怕是倾尽染料,都无法尽数勾勒出全部色调。
哪怕游荡千年,依旧是看不尽,望不透,无法生出厌倦来。
——这就是天帝宁可以身殒天道,也要守护这片山河的缘由吧。
“主上,你在想什么?”玄羽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低头对上小山雀好奇的眼神,微微一笑:“我在想,之前天一宗大费周章在这冰原四处搜寻,是想找什么。”
天一宗落脚处,最里的屋子被结界封住,屋中三人正在密谈,分别是龙田鲤、风海楼和长离。
确切来说,是龙田鲤和风海楼正在询问长离前几日发生的事。
“什么!你遇到了钟明烛?”听到那个名字,两人顿时脸色大变。
“此事果真是她设下的圈套么!”风海楼神色严峻。
龙田鲤则一把拉过长离,忧心忡忡再一次替她查看其身体情况来,“那魔头手段残暴,她有没有伤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