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城主最器重的长子被百里宁卿一枪穿心而亡后,剩下的人便乱了阵脚,那时候他初及元婴修为,眼睁睁看着陆离犹过无人之境般将在他附近的修士活活碾成血雾,当那张被血染红一半的脸出现在身前时,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不料对方忽然改变了主意,扯了他一截外袍擦去脸上的血污,然后懒洋洋笑道:“你,回去给那老头子报个丧吧。”
就这样,因为陆离的心血来潮,他才捡回一条命。
“陆离”二字一出,叶莲溪的手下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有几个看起来似乎都想调头逃跑了,陆离修为不亚于百里宁卿,叶莲溪根本不是对手,加上她又有傀儡助阵,若动起手来,他们的死状必定极惨。
连风海楼和丁灵云也都显出惶恐不安来。
陆离那个名字,在这修真界就等同于暴虐和杀戮。
当初昆吾城一战死伤无数,但是活下来的人最惧怕的人不是陆临,而是陆离。她修为不及陆临,可是总是将痛苦赤裸裸暴露在众人眼前,光是看一眼,就足以叫人胆战心惊,留下一辈子的阴影。那时候战场上的凄厉惨呼,大半出自她之手,而她却始终在笑,仿佛这只是场游戏。
她就是陆离?长离心一跳,背脊当即攀上一股寒意,不过她却不是因为自己害怕,而是因为知道钟明烛就在那附近。
“我、我……”蓄势待发的灵力已散去,叶莲溪面色灰白,不久前的意气风发一点没留下。
“李琅轩在哪?”陆离看着叶莲溪问道,声音压得更低,携上彻骨的冰冷。
长离看着她,忽然注意到她的眼睛和钟明烛一样,比常人稍浅一些,在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她心中忽地浮现出古怪的感觉,明明长得不一样,但她总是能从陆离身上看到钟明烛的影子。那样稍浅的眸色并不罕见,在凡人城镇里她也见过一模一样的,但是那时候就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
叶莲溪深深吐了口气才恢复说话的能力,只是还是有些结巴:“他、他已经被别人带走了。”
“别人?”陆离冷笑,“哪个别人。”
“这我就不、不知道了。”叶莲溪紧张道,“我只是听命行事。”
陆离闻言露出轻蔑的笑:“那告诉羽渊,过阵子我会亲自去拜访。”之后不等叶莲溪有任何回应,她便挥了挥手道:“还不快滚。”
闻言叶莲溪顿时如临大赦般松了一口气,不等她说第二遍就匆匆离开了,没多久,剩下的手下也撤得一干二净。
长离看着陆离,愈发握紧琅玕剑,她知道对方与天一宗有怨,不可能放过天一宗的弟子,是以全神戒备盯着那边,提防对方突下杀手。
可陆离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目不转睛望着叶莲溪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形忽地覆上模糊的光晕,之后,长离发现那身白衣竟起了变化,渐渐变成了她熟悉的样子,容貌也是。
接着,她就看到那人倒了下去,倒下之前,已完全变回钟明烛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怔了怔,之后忽然意识到钟明烛看起来面色极差,当即心急如焚驱剑往湖心赶去。
“小师叔!”风海楼目力不及她,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见她往那里去,连阻止都来不及,与丁灵云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后,咬了咬牙也跟了过去。
到了湖心岛上,长离一眼就看到钟明烛倒在水边,已经晕了过去。
“阿烛!”她眼前一黑,从飞剑上跳下后险些站不稳,踉踉跄跄跑过去将钟明烛扶起。
只见钟明烛脚下画着鲜红的法阵,似乎是幻术的一种。
而她掌心被深深划开,鲜血不断淌下,将指缝染红,最后自指尖滴落,融入地上的法阵中。
第103章
见到钟明烛这副模样, 长离只觉脑子有什么轰得炸开, 将一切思绪扯成碎片, 只余白茫茫一片。
不久前还与她开玩笑的人此时双目紧闭, 面色苍白,看起来都不如那些傀儡有生气。
“阿烛……”她随手将剑丢在一边, 手微颤着按上钟明烛手腕, 发觉对方虽然气息微弱,却非受了什么致命伤,而是力竭之故, 浑噩的头脑这才稍稍清醒了些。
她大口喘着气,无力地跌坐在地, 这瞬息之间, 反倒比以往历经生死之劫时更令她觉得惊心动魄,随后,见钟明烛指尖又有几滴鲜血滚落,她手忙脚乱捂住那道伤口,一边念起治疗法咒, 一边自储物戒里翻找伤药。
待血止住, 她又给钟明烛服下一颗丹药,感觉对方的气息平稳下来,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盯着地上的印记发愣。
察觉怀中的温度比以往低了些许,她抿紧唇,心尖再度颤抖起来。“阿烛……”她轻喃着, 愈发收紧手臂,用力将她扣入怀中,长久以来都被平静占据的黑眸中涌现出难过的情绪。
这时,她听到钟明烛发出一声轻咳,随后手臂被轻轻拍了拍,含糊不清的抱怨在耳畔响起道:“你快勒死我了……”
“抱歉。”她忙松开了一些,随后急切地问起来,“你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钟明烛抓着她的手臂,调整了下坐姿,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在她肩头,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消耗稍微有点大,要休息一阵才能缓过来。”
“小师叔!你没事吧!”风海楼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他和丁灵云就一前一后落在这湖心岛上,看到长离怀里的钟明烛,他二人不约而同惊呼起来。
“钟师妹!”
“阿烛!”
钟明烛皱了皱眉,脸往长离脖颈偏去,嘟囔道:“吵死了。”
她如此一说,两人焦急的心情立刻平复不少,他们一过来就见到钟明烛惨白的脸色,顿时慌了神,见她还能恶声恶气抱怨,便觉得情况多半不算严重。
长离听后安抚似的拍了拍钟明烛的胳膊,随后吩咐风海楼和丁灵云道:“你们小声一些。”她说得郑重其事,仿佛是在向后辈传述功法精要。
风海楼和丁灵云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他们印象中,长离根本不会理会这种事。
有一次丁灵云和钟明烛争执不下就动起手来,当时长离就在附近,连个眼神都没给,这边闹得天翻地覆,她仍是安静地打坐,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长离仙子她……是不是有点奇怪……”丁灵云暗暗传话给风海楼,以前的长离仙子寡言少语,不到必要时一个字都不会说,一百年来说过的话全记录下来可能也只有薄薄几页纸,哪里会听钟明烛抱怨一句吵就叫他们小声些。
风海楼看了看长离,又看了看钟明烛,犹犹豫豫道:“可能是因为钟师妹受了伤吧,再说她们在外一定遇到了不少难处,小师叔多上心些也正常。”
“总觉得古里古怪的……”丁灵云打量着长离和钟明烛亲昵的姿态,心中不由得哀叹了一声,“才几个月没见而已!”
风海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丁灵云对长离仰慕得紧,遇到和长离有关的事难免多想,于是好言安慰道:“丁师妹,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接着他朝长离抱歉地笑了笑:“小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钟师妹怎么会受了伤?”说完后他往四下看了一番,又问道:“程师叔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长离听他问起程寻,面上蓦地出现恍惚之色,轻轻叹道:“程师兄死了。”她将那半截玉牒取了出来,“他为了救我,自爆元婴和南溟同归于尽了。”
风海楼怔怔看着那半截玉牒,起初他尚未反应过来,似有些不信,但看清玉牒边缘焦灼的痕迹后,顿时露出哀伤的神情。
“程师叔他……”他摇了摇头,将玉牒还给长离,“师父前几日还提到程师叔,说这次一定要劝他留在云浮山……”
一边丁灵云也默默垂下头,她与程寻不算熟悉,可终归是同门,心情难免被影响。
“回云浮山后我会向云师兄禀明此事。”长离重新收好玉牒,接着道,“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之后她低头看向钟明烛,问道:“阿烛,为什么你要变作陆离的模样?”
听到长离这么称呼钟明烛,丁灵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可念及程寻的死,便觉心情沉重,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些,过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长离说了什么,顿时自程寻去世的哀伤中清醒过来,大呼小叫起来:“陆离是你?!”她说着猛地后退了一步,还刷地抽出了灵剑,可很快就“咦”了一声,缓缓放下剑自言自语道:“不对,你才筑基修为,怎么可能是陆离,长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钟明烛,“也不像。”
陆离的模样几大世家都不陌生,更何况当初她和墨沉香的事惊动了不少人,是以连丁灵云这样的小辈都知道她的长相。
钟明烛似笑非笑瞄了她一眼,她虚弱归虚弱,神情中的警告之意一点不逊以往。
“丁师妹,冷静些。”风海楼忙示意丁灵云稍安勿躁,“钟师妹精神不好,先让她说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