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被一下子抹去了似的。
白虎没有阻止,但是看起来有些困惑不解,估摸姜昭已走远便问钟明烛:“你相信她?”
钟明烛却狡黠一笑:“就算落到旁人手里也无妨,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知道是谁造的六合塔。”她顿了顿,又道:“说来刚刚你有没有看到巫禾的手腕,上面是不是有一点红印?”
白虎想了想,很快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七海樾和观砚手上也有,还有伪装成主持看守六合塔的那个修士,应是与人结了血契。”钟明烛抱着手边踱步边道,语气稍有些不确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五灵门的法门有些像,但杜玄则没那么大本事,我觉得可能和前阵子合虚之山的事有关。”
“是羽渊。”白虎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爪子一扣,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它扭头看了眼背上的袋子,“不知能不能从这两人嘴里问出什么。”
“但愿吧。”钟明烛叹了口气,一连串事始料不及,连她面上都出现一丝疲倦。他们原想从七海樾和观砚嘴里撬出他们的秘密,可才封住他们的灵海就察觉赤羽那出了问题,只得暂且将两人擒住,待安稳后再做打算。
她瞥了眼夜色,思忖半晌,忽然笑了笑,轻松道:“不过也还好,六合塔毁了,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都得等上一阵子了。”
说着她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长离身上,悄然累积的焦躁骤然被抚平。
阳光洒在脸上,耳畔是久违的安逸宁静。
温暖的气息在脉络中游走,轻抚过坚硬紧绷的棱角,使一切都陷入柔软的舒适中。
长离缓缓睁开眼,久眠初醒,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浑浑噩噩,神智清明,似反复洗涤后的镜子。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钟明烛,灵识一探,发现钟明烛就在屋外后,便闭上眼又躺了一会儿。
脑子里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梳理了一遍,才撑起身子,松软的斗篷滑了下来,她捧住那件斗篷,认出这就是在妖窟时钟明烛用来给她取暖的那件。
斗篷上传来稍高的温度,就像来自钟明烛本身似的。
屋里布置了疗伤结界,关键处镇以朱明帖,一看就出自钟明烛之手。
身下是一张简陋的木床上,破旧的屏风挡住了房门,她立刻认出这是那妇人的屋子,披着斗篷起身,视线落在床畔的矮几上,原本松松捏着斗篷的手不自觉握紧,像被刺了一下。
那是半块玉牒,边缘刻着天一宗的黑色玄纹以及半个“寻”字。
天一宗弟子的身份玉牒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上面施了古老的密咒,融入了主人的灵力,尤其是时日久了,与主人的关系会愈发密切,而今那玄纹中已无丝毫灵气。
连温润的白玉都失了光泽,看起来就像块硬邦邦的碎石。
她握住那块冰冷的碎玉,尖锐的棱角抵在掌心,很快磨出几道红痕。
这时屋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便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院子角落,钟明烛正在将白色的纸符洒在一座新坟上,那纸符其实只是在普通白纸上用朱砂画了些符号,并非修真界的灵符。
石碑上刻了几个字:沂水王氏之墓。边上还写了一小段铭文。
长离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一出门钟明烛就发现了她,待她走到身侧便笑了笑道:“我在屋里找到了她的出生文牒,沂水是此处凡界地名,有了这石碑,她往生时也不会受怨念所扰。”
是那妇人的墓。
“你……”长离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在她印象中,钟明烛并非是会怜悯的性子。
钟明烛看出她的疑惑,又笑了笑:“她帮了你吧,再说借了屋子,总不能让主人暴尸野外。” 说着递来一炷香道:“刚好现在是第七天,是归魂日。”
长离点了点头,接过那柱香插在坟头,拜了一拜。
她修为颇深,为凡人魂魄祈福一拜即可,若多了,凡人魂魄很可能承受不住直接灰飞烟灭。
钟明烛注视着她的举动,新奇的挑一下眉。
以前的长离,若无她提醒,遇到同门遭难可能都不会主动拜祭,勿论一个凡人。
“感觉你好像变了。”她道,话中多了几分探究。
第88章
变了?
长离念及前几日的经历, 忖道:“应该是吧。”顿了顿又道:“可我也不是很确定。”
她仍是她, 这点并未改变;可她在幻境中见识了尘世种种, 短短几日就像度过了百年岁月, 心境与三天前大不相同,这样说的话, 的确是变了。
细算起来, 距离下山还不到半年,于修士来说,这只是弹指一瞬, 她在天台峰练功时,一打坐就是好几年。可她却觉得这几个月比之前三百年还要漫长。
下山后, 每天看到的都是与前一天截然不同的景象, 在幻境中,短短刹那就几度人生,可脱离了幻境,她发现其实现实亦是如此,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甚至没有什么是静止的。哪怕是短短一刻钟里, 都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说那妇人的死,比如说——
与南溟那场混战浮现在眼前,那时她浑浑噩噩的连剑都没拔, 而今想起,方觉当时地上流淌的血色是何等触目惊心。
“那个红衣少年,叫赤羽, 他还活着吗?”她问。
若不是要保护她,凭赤羽的修为完全能全身而退,她不清楚最后扩散的灵力有没有波及到赤羽,他伤得那么重,若是被卷入,后果不堪设想。
连南溟都死了。
“他还活着,被他朋友救走了。”钟明烛道,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但若细看,就能发现她眉宇间的阴狠,“妖修体魄强健,最后那下没有太大影响,倒是在场那几个金丹修士都死了,南溟大概死都想不到会被——”
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轻蔑和嘲弄,只是瞥见长离低垂的眼眸后,话音顿时戛然而止。一瞬间,她面上莫名出现一丝苦恼,但很快又变成了无奈,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还抿了抿嘴敛去唇角的笑意。共中号:青 易 阁gl
长离取出那半块玉牒看了几眼,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忽然道:“他讨厌我。”
“嗯。”钟明烛没有否认。
“就算不拼命也没有关系。”
并非门派遭难须得殊死抵抗,彼此都是天一宗弟子,尽力而为即可,并没有清规戒律要求必须要以命换命,更何况还是憎恶之人。
钟明烛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若之前的正色有三分作假,此时语气中却真正透出淡淡的怅然:“也许这便是他坚守的道吧。”
人的感情终归是复杂的,就像这世间没有纯粹的黑与白。程寻不喜欢长离,但这不妨碍他在长离遇险时不惜以性命相搏。
“这几天,我经历了许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长离的声音很轻,似在叹息,钟明烛听此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什么。
之后,长离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收起那半块玉牒,道:“我带回去给小师叔。”
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又和以往有些不同,不再透着无所凭依的虚无。
“果然是变了。”钟明烛轻笑,将手中剩下的纸符全部撒落,她拉着长离到廊下坐下,手一翻托出一壶茶,递了一杯给长离,然后道,“跟我说说吧,在塔里遇到了什么。”
“嗯。”长离喝了一口茶,茶香和怡人的温度沁入心脾,即使在诉说时念及吞噬自己的水纹,也不会再遭冰冷侵袭。
其实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
起初只是零星的片段,而她是旁观者,像是看话本似的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渐渐地却扯入了话本中,变成了其中一员,经历的岁月越来越长。
“现在想起来,除了开始那些短暂的片段,其实只有十几场轮回,但感觉就像经历了成千上百次一样,而且从中抽离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之后我只能想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什么办法?”钟明烛面色凝重道。
长离摊开手掌,掌心光洁,没有任何伤痕,脉络中的创伤也沉睡的七天中愈合,她正想告诉钟明烛自己用了血咒,忽地瞥见对方眼底的克制和压抑,稍犹豫后,便改口道:“念了几遍清心咒。”也许是她的犹豫太过明显,话音刚落手就被一把抓过,扣住手腕的力道很大,捏得腕骨有点疼,她却没有挣扎,下一瞬,她就觉得有灵力抚过旧伤处,而后便听到钟明烛略显压抑的嗓音:“原来是你自己。”
她似乎正在努力克制怒气,以至于声音都在发颤。
异样的感觉淌过心底,有些酸涩,有很暖和,似被钟明烛的嗓音感染似的,连带着心尖也微微发颤起来,长离想了想,另一只手覆上钟明烛手背,轻声道:“我怕自己醒不过来。”
她等了一会儿,腕上的力道渐渐松了,钟明烛的手往后撤了些许,略显强硬地扣住她的掌心。
“以后别想糊弄我。”钟明烛抱怨似的道,“再说你说谎功夫也太烂了。”
看向那双浅眸中熟悉的神采,长离点了点头。
“都过去了,之前就当是多睡了几觉,做了几场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