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晛姐姐, 你在生我的气啊?”印儿尽量显得小心翼翼,她把手背在身后,很知趣地与人隔了半米远。
不多不少, 能让千晛听见她的声音,也能让千晛不至于因为她的靠近而走远。
千晛望着轻轻跃出水面的鲤鱼,没有说话。
印儿咬着下唇, 皱起眉来, 心里想着:看来确实是在生她的气。
可是她为什么要生气啊。
“这里太阳有点大, 千晛姐姐, 不如去那边亭子里站着吧。”印儿心里叹气, 偏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千晛,阳光从斑驳的树叶间漏下来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千晛姐……”
印儿刚上前一步,劝告的话还没说完,千晛便转头往亭子里走。
印儿看着那头也不回、冷冷冰冰的红色背影, 忍不住沉下眉来。
原本乖巧灵动的一双圆眼此时也染上了轻微的怒气。
她又跟着走过去, 试图质问千晛究竟在生什么气, 如果确实是她做错了,她道歉便是。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生闷气。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但走到对方身边,看见对方熟悉的眉眼,一开口声音又软下来:“千晛姐姐,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就是了,你不要这样一个人生闷气。”
小狐狸其实心里也挺委屈,但是她知道千晛姐姐一向是个不爱表达自己真实心思的人,好多话憋在自己心里,非得等醉了,有机会撒娇任性时才说出来:“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印儿说一句,看一眼千晛,见她不开口,就继续说。
可怜兮兮的,惯常用的黏人招数。
“千晛姐姐,”小狐狸蹭过去,挨着千晛的肩膀,挽着对方的手臂,不撒手,“我错了,你说说话吧,好不好。”
千晛本来没多少感觉,权当这人不存在。奈何对方居然放肆地握住她的手。她原本冰凉的手心中瞬间传来一股热气,在燥热的夏天里愈发令人烦闷。
她沉下眉头,颇为不悦:“松手。”
印儿摇头,盯着对方的眼睛,把对方手心攥得更紧:“那你跟我好好说说话,我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你要这么凶地看着我。”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会在临死前给他陈词诉苦的机会,怎么千晛姐姐生气就生气了,不管我的感受?”印儿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她在很温柔很温柔地和对方讲道理,“你不理我,我就会难过,难过就会哭,哭了就会生病,生病了没人照顾,我就像在船上的时候那样,又晕又吐,太可怜了。”
千晛愣了下,想起下江南路上发生的事。
那样子是挺可怜的……
她的手心被攥得有点疼,印儿很怕她走掉吗?
印儿见千晛的眼神柔和起来,立马又怏怏地叫了声:“千晛姐姐。”
这声音软乎乎的,像春天飘在空气里的柳絮,不是令人鼻尖发痒,而是令人心头打颤。
千晛心里迟疑了片刻,侧头下意识地问道:“那你喜欢北浣溪吗?”
印儿疑惑地啊了一声,不明白千晛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立即弯着一双笑眸答道:“喜欢啊。”
这一声“喜欢”一出,印儿瞬间感觉到千晛在试图挣脱开她的手心:“松手!”
印儿哪里还笑得出,毫无防备地被千晛挣脱开。只见千晛撂下一句“松手”,便又绝情地转头就走。
可真是把她恼死了,她刚刚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她选择闭嘴不说话了行吗。
“千晛姐姐!”印儿追上去,固执地拉住对方,“你又怎么了,能不能不这么小孩子脾气?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她本来没想大声说话的,但一着急提高了嗓门,听着就像在吼人。加上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就像两人在割袍断义。
千晛牵起嘴角,眼底深处压着没来由的怒火:“松手,别碰我。”
“我就不松!”印儿也被那样的眼神盯烦了,千晛姐姐是吃错药发疯了吗,怎么现在这个样子,“我干了什么破事就把你气成这样啊,你在在乎些什么啊?”
在乎些什么?
要是知道也不用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了。
千晛不知道:“你松手。”
说来说去也就只会这几个词,吵架的话根本就吵不赢,印儿不想跟她吵架,所以绕来绕去也是那几个词:“我不松。”
“松开!”千晛有些生气。
“不松!”印儿皱着眉头。
“松。”
“不。”
两个人不知道在较着什么劲,千晛冷着脸看着印儿抓着自己的手,突然道:“不松就不松,那你就一直跟着我。”
印儿又啊了一声,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心被红色灵光环绕,赶忙道:“千晛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印儿试图收回手,然而两个人的手却像被什么紧紧黏住一样,她的手抓着千晛的手,怎么也分不开。
千晛看着印儿着急的样子,心情忽然好起来。
不是不松吗,不是要跟吗?那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
“诶诶,千晛姐姐,你慢点走,你要去哪里啊?”
印儿费多大灵力都挣脱不开,千晛一往前走,她除了踉跄地跟上去,别无办法。
然而,在一个时辰后,印儿便已经不想问千晛为什么生气了。她只想骂对方有毛病。
在烈日下绕着院子走两个时辰是为什么啊!
是妖也很热的好吗?!
又热、又累、又渴……
“能歇会儿吗?”印儿软得要靠在对方背上,然而对方不让她靠,她就只能坚强地站着,“千晛姐姐,歇会儿吧,就一会儿,是不是该吃饭了。”
大概是神的缘故,千晛可不惧怕这太阳,她看着怏怏的印儿,点头道:“对,是该吃饭了。”
印儿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胥大人又摆了一桌丰厚的美酒美食款待各位客人。
众人……众人瞥着站在窗户边上的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白泽大口喝酒,生怕印儿听不到他描述这酒有多好喝。
印儿保持着可爱的笑脸,等以后回去大雁城,会有鸡老板请她喝酒的,她不在乎。
花小肆和北浣溪都不太想往那边看,低头闷声吃着自己的。
但是作为江南名门望族的胥家,夸赞还是不夸赞都掩盖不住饭菜的香味。
胥大人是个老实人,想去劝一劝,但见印儿姑娘笑得开心,他便决定不去叨扰。
一席饭吃得有够磨蹭。
好不容易等他们吃完了,却没半个人来帮她向千晛求情。
只有北浣溪眼巴巴地凑到跟前,不过话还没说,见千晛一挑眉,便吓得飞快地窜出屋子:“我去……我去跟他们讨论开挖沟渠,你们,你们慢慢玩!”
于是,整个屋子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不让靠着她,还不让靠着墙么。
印儿靠着墙站在,跟人笑嘻嘻的:“千晛姐姐,接下来又要去哪里?”
印儿算是看出来了,千晛不高兴,在拿她撒气呢。
这种方法简直幼稚到爆炸,束缚她的同时,自己不也不自由嘛。
千晛看了她一眼:“站着。”
站着,不知道又要站多久。
不过,总算不用去外面乱跑了。印儿苦中求乐,无聊地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笑起来,千晛姐姐的手指挺长的,白净细腻,关键是还挺凉快。指甲圆润粉嫩,看着像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
她闲得慌,倚着窗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自己的食指敲着对方的手背,千晛看她一眼,她便停下来,千晛不看她,她便又一下一下地像蜻蜓点水般地玩起来。
千晛懒得搭理她,默默看着窗外的小桥流水。
微风吹过七次,鲤鱼跃出池面十三下,往来仆人二十余人。
印儿敲了整整三千下。
千晛的心便也彻底沉静下来,她偏头看着倚着墙打瞌睡的人,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乖巧。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倚窗盯着印儿,仿佛习以为常一样。
只是差一张书桌、差一把戒尺,差一卷令人昏昏欲睡的经文。
印儿脑袋一沉,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一醒,手一抖,千晛也瞬间睁开眼睛。
明明是靠着墙,印儿却觉得这觉睡得挺精神,而千晛,反倒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眼睛雾雾的,像离了魂似的。
“千晛姐姐?”印儿望着外面的天色,竟然都夕阳西沉了,两人居然站了这么久。
“你做噩梦了?”印儿凑过去,关切地问道。
千晛摇头,揉着眼睛,一时忘了自己在生气,哑着嗓子说了声“没有”。
两人的脑袋抵在一起,印儿莫名就想到在船上时,千晛喝完莲花露的样子,那时候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比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多了。
她忍住没笑出来,用空出来的手轻轻拍打着千晛的后背:“没事没事,做梦而已。”
“呃……做梦而已嘛。”印儿见千晛抬起眸子,又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偏着脑袋望向一边,说正经的:“千晛姐姐,不生气了吧。”
千晛摇头,清醒过来,与印儿一样,站得笔直地望着窗外:“没必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