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亭顿时就沉默了,眼神慢慢变得沉冷,“不行,换一个。”去上界的酒宴,也一并意味着小草的容貌会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那张与崇琰异常相似的脸,会成为一个笑柄,更何况……崇琰也会去。
白蔹自然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见一击不中,立马改变策略,从殷寒亭身边赌气地站起来道:“那你也换个人给你吹吧。”说完径直去桌边端起另外一盘枇杷,他又开始囫囵吃起来。
殷寒亭冷冷道:“我可以把吃的给你带回来。”
白蔹不接茬,腮帮子动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点点不成调的吹气怪声,转过头,只见身单影孤的龙君漠然地站在木窗边,神色寂寞,他把树叶紧紧贴在唇上,却吹不出流畅的曲子。
他大概已经很努力地在吹奏了,却一直不得要领,晚风带来珊瑚花清甜的味道,夜晚的海云卷曲又舒展,一波压过一波时也有唰唰的响声,半晌,殷寒亭才将树叶从唇边拿开,妥协道:“好,不过有一个条件。”
两天后,王宫准备出海前往上界的车辇已经准备妥当,这次出行的人不多。
白蔹给自己幻了一副新容貌,杏眼,圆圆脸,黑发,这就是殷寒亭的条件,不过也无所谓,他坐上了驾车人旁边的那个位置,穿的是侍卫的衣服,为了追求逼真腰间还别着长刀。
影一捏着驾驭白鲨的长鞭,表情一直极不自然,因为白蔹竟然不停地在和他搭话。
“影一大人你吃蜜饯吗?”
“不吃了,谢谢啊。”
“影一大人你吃糖耳朵吗?”
“不,不了。”
“影一大人你吃……”
最后还是龙君听不下去,撩开车帘打断道:“小草进来。”
白蔹只好兜着他那一堆零嘴进了车厢,临了还对影一眨了眨眼,显然是故意的,影一窘迫得连脖颈都红了。
车辇在蔚蓝的水空扑出白沫,直冲东海的云霄,破开海面时,就能看到真正的海线了!与天空相和的暖白云朵在海底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白蔹深深地呼了一口岸上的空气。
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白蔹走出车辇,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
白鲨不能出水,所以车辇只能停在海面上,殷寒亭继续召来行云。
等到入了天界,他们已经算是到的比较晚的了。
天宫也和东海完全不同,四周萦绕着茫茫的雾气,视线始终只能圈在几十丈以内的地方,直到踏上白玉砌成的曲折长廊。再看时,流云已过,豁然开朗。许多殿宇的金色屋顶终于从白色的雾气中透出,泛起夺目的色泽,让人眼前大亮。
停滞的流云慢慢下沉,沉到脚底,铺垫在长廊的白色石板上,最终被仙人们踩散,而在石板的尽头,酒宴的丝竹乐声似乎就是从那里荡出老远,飘在凉风中。
白蔹跟着殷寒亭亦趋亦步,左看右看好不新奇,倒是影一显然跟随殷寒亭来过太多次,一直默默地缀在后面。
还未到宴酒的金殿,远远地,白蔹就看到有一身影伫立在长廊的边缘,边缘下是被流云遮挡住的万丈深空。
☆、第22章 小狐狸撞见
白蔹拉了拉殷寒亭的衣服,示意他看,只是没想到殷寒亭依旧毫不停留地往前走,直到他们从那人身边经过,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表情茫然,和他那身沾满污渍的灰衣一样,整个人虫蛀似的空掉了。
可是白蔹总觉得那人的眼神藏着难以言述的哀伤。
等到走得远了,白蔹又扯了扯殷寒亭的衣服,殷寒亭没理他,还一脸漠然把他的手掀开,倒是影一小声地和白蔹说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人已经在这里站了一百多年。”
“为什么?”
影一叹息道:“天帝有令,他不得擅自离开天宫。”
白蔹愣了愣:“那他这是……”
“他已经试着往下跳过很多次了。”
白蔹大惊失色,特意跑去长廊的边角看了一眼,下面雾蒙蒙的一片,不知道人摔下去为什么没有直接穿过那层湿润的水汽变成肉饼。
“小草。”殷寒亭蹙起眉喊了他一声。
白蔹只好小心翼翼地又退回来,跟在他身后,不再东跑西跑。
等到了宴饮的銮殿外,周遭来来往往的仙人也渐渐变得多起来,可惜只有少数敢凑上前与龙君“谈笑风生”,多半是见了礼之后就匆匆退走,那一身的龙压,乍一撞上还是极不舒服的。
到殿门口随身的侍从就不能跟着主人进去了,殷寒亭转头淡淡对白蔹道:“你跟着影一,等会儿我把吃的给你带出来。”
白蔹好脾气地点点头,“嗯。”他来这本也不完全是为了吃。
影一领着白蔹守在殿门口,身旁是雕花镂空的一排石栏,石栏外种着株繁茂的常青树,青翠的叶片被修剪成圆顶的形状,像是长在树杈上的绿蘑菇。而门口负责搬酒的童子来来往往,还能见到几个紫衣华服的仙人,他们乘丹顶仙鹤直接落在宫殿前,衣摆的纹饰掐金走银,进门时对影一也十分和颜悦色。
“许久未见。”清透空灵的声音传来。
白蔹寻声转过头看去,一人白衣胜雪,样貌比天山下温婉绽放的雪莲还要来得美丽。
“白泽上仙。”影一立马躬身行礼道。
白泽温和地笑了笑,问影一道:“我记得你前段日子身体有些不适,近来可好一点?”
“多谢白泽上仙记挂,已经好多了。”
白泽点点头,又看向影一身后的白蔹,白蔹傻眼,其实他已经努力地想要隐藏自己了,可还是被白泽发现,白泽歪了歪脑袋,“我从没见过你。”
白蔹一呆,赶忙学着影一的样子行礼道:“在下影……影八,是第一次跟随龙君来到……”
只可惜话还未说完,白泽就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一双明眸熠熠生华,语调轻快道:“哦,我懂了。”
影一:“……”
白蔹:“???”
直到白泽进了殿,白蔹还是完全没能明白上仙大人到底懂什么了?影一只得挠着抽搐的嘴角解释道:“龙君的随身明卫只排一、三、五和七,排二、四、六、八的皆是暗卫,轻易不能露面……”
白蔹:“……”
以白泽上仙那颗剔透的七窍玲珑心,只怕是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能猜出小狐狸并非侍卫,而是另有身份了……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下次有人再问,公子就答影九即可。”影一补充道。
白蔹心虚地摸摸鼻子,赶紧应下。
大殿内觥筹交错,白蔹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一会儿,龙君似乎正在和一人说话,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
那崇琰呢?
崇琰不来吗?又过了好久,久到再没有仙人姗姗来迟,白蔹微微抿着唇,心里那点小小心思也随着陆续离去的丹顶鹤沉下云端,已经有人离开酒宴了。
天边慢慢浮出霞光。
终于,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只是殷寒亭一贯冷淡严谨的声线如今听起来,竟然多出了几分人味,“此次前去漭山一定要小心。”
黑色的长靴迈出殿门,白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影一带着弯身行礼,再抬起头来时,龙君面前又多了一人。
“龙君不必记挂,崇琰虽然法力微薄,但也并非无能之辈。”
白蔹措手不及之间蓦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那人一身浅青色的长衫,泊然如竹的扮相下是姣好的秀丽面容,他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崇琰……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寒亭不同于往日的冷漠,反而主动辩解起来,只不过言语多少有些苍白无力,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只默默注视着眼前人。
那副和小草极度相似的面容,只不过小草的发色天生雪白,自然垂落至腰际,有些懒惰、爱玩、贪吃,而崇琰则青丝墨发,最爱一支玉簪将发丝绾在脑后,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倔强、敏锐、坚韧,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岁月并未抽走他身上的傲骨,也从不向任何人轻易妥协。
殷寒亭想起小草曾经问他和崇琰差在哪里,大概就是这里了吧。
崇琰目光柔柔,“寒亭,多谢你今日在宴会上替我饮酒,我本打算不来的,只是突然很想见你一面。”
他也本可以不来的,殷寒亭默不作声,仿佛他们只要这样无声地对视着,就还能停留在当年的那一池清潭边,唯两人独酌,再续风和月。
白蔹怔怔地望着两人,天宫上的浮光乍一落入眼睛,竟然刺得人生疼。这一刻他忽的攥紧了手指,心中情绪翻涌,眼看着就要冲到崇琰面前大声地指责,当着殷寒亭的面戳穿他的谎言,让他在众人面前无颜立足却不曾想,影一忽然错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向着此时偶然跨出殿门的一老一小微微弯身,侍卫的长刀点在地上,“咔咔”撞击了两下。
这点平日里本该早以为常的动静把站立着的三人从沉默的阴霾中猛然拉离了出来。
白蔹身体晃了晃停在原地,终究还是没能迈出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
殷寒亭偏过头,那准备离开酒宴的年幼孩童大概也没想到会撞上龙君,小脸唰地一白,赶忙躬身行礼道:“龙君。”万幸这次龙君终于收敛了威压,他低着头,小小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