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安静地做个反派 (晏十日)

楚君逸走到里间，只见房间里一台方形机器散发着幽幽光芒，中间密密麻麻的都是字，似乎是一篇文章。

楚君逸等了会儿，那声音一直不再出现，便坐在了桌前的凳子上，仔细看了看那些字。

这些字和他认识的字应该是同根同源，楚君逸连蒙带猜，也认出了大半。但这区区数百字，却让他心里蓦地一沉。这段文字里频频出现的“楚君逸”和“沈十六”，分明就是他和师兄。

“欢迎来到表世界。”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东英岛上，十六已经从东英岛主口里，问出了所谓的“鲛神”的真实身份。这厮果然不是九重天上的神祇，恰恰相反，却是从幽冥地底爬出来的恶鬼，地府大乱，便是因这厮兴风作浪，十殿阎罗点将排兵，竟奈何不得这邪物，却叫他逮了空，拿走了判官。地府群鬼无首，十八层地狱里诸多恶鬼冲出牢狱，打着十殿阎罗的旗号，掀起地府之内的恶战。要不是恶鬼业报缠身，见光即死，人间早已生灵涂炭了。

想那旱魃后卿所得图纸，应是“鲛神”特地留下，以便诱杀这两位上古魔神。仙界已与人间失联，地府又遭惊-变，再除了这两个魔首，哪还有人能制他呢？

“他掀起腥风血雨，所求何物？”

东英岛主道：“鲛神长生不老，无人能敌，唯一缺的，不过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纵使天庭复现，也要天帝俯首，仙娥伴酒。”

“楚君逸不过是个小小修士，倒能助他登上天帝宝座？”

“非他不可。除了楚君逸，没有人能自由出入表里世界。表世界为里世界主，我们这样的里世界何止千万，然而这里再是神通广大之辈，也敌不过表世界一普通人动动手指。你我这般里世界之人，不说生死，就是行为举止，所思所想，都在表世界掌控之中。鲛神手腕通天，也不过能在表世界投下一影。只要楚君逸听从鲛神吩咐，杀了表世界的一个人，这个天地是生是灭，就在鲛神心念之间了。”

东英岛主冷冷笑起来：“或许楚君逸宁可与你们共死，也不愿让鲛神执掌天地。可他要面临的选择，是天地俱毁，还是诛一人以全天下生灵。”

“那个人是谁？”十六心道，难怪鲛神放任他们在此。楚君逸孤身一人在表世界，不知里世界情形，鲛神以里世界万千生灵稍加威胁，再以利诱，再是信心坚定之辈，也要折腰的。用一个人的死，换回千万人的生，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

东英岛主嘲讽地看了他们一眼：“他就是掌控我们生死、自由甚至思想的人。”

十六浑不在意，径自问道：“原来你家鲛神大人，打的是夺舍那人的主意，是也不是？”

东英岛主说那人能够掌控此间所有人的生死、自由甚至思想，又说若是杀了那人，鲛神便能执掌天地——这能力从何而来？只有“那个人”有这种能力罢了。鲛神在表世界和里世界中间撕开了一个裂口，却只能把自己的生魂送过去，迫不得已，只好借楚君逸之力了。

东英岛主道：“你想到了又如何？鲛神有的是办法，让楚君逸妥协。修士沽名钓誉，敢置苍生于不顾吗？”

十六笑道：“照你说的，他要救人，就得先把那些人的生死机会，送给一个心眼全黑了的王八蛋？”

东英岛主倒也不恼，思忖片刻，道：“若是楚君逸竟想着自行夺舍，那他可打错算盘了。鲛神魂力何其雄浑，就是经过穿梭表里世界之后，想吞没楚君逸的生魂，也是易如反掌。”

十六漠然看了他一眼：“你地下有眼，自然看得到，鲛神是如何一败涂地……”

东英岛主一惊，刚要说话，喉头一凉，睁大了眼睛，生机已是断了。

旱魃收回手，冷哼一声。

然而十六心里，却没有表面上的轻松，“鲛神”怎么也是个“大变态”罢，自己那光环，快点生效啊。

　　☆、第十九章

楚君逸面前的机器上，正幻化出十六现在的样子。他看到师兄在殿内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中央的雕像上，不知在思忖何事。

“你再不做出抉择，铸成大错，可就晚了。”

楚君逸面无表情。那声音告诉他，师兄准备依照东英岛主的话，从鲛神雕像的鱼嘴中进入这个表世界。但实际上那是鲛神哄东英岛主的，倘真进了鱼嘴，师兄便有去无回了。

十六几次做出探入鱼嘴的动作，楚君逸神色内敛，平静无波，却不像那声音想象的一般焦躁不安。

“你还在想什么？”那声音已经与他耗了几个时辰，此时不免微微急躁，“用一个区区凡人的命，便能救下你师兄的性命，还能解开封锁天地的大阵，挽回这场天地浩劫。楚君逸，你当清楚得很，这数十年里，天地灵气匮乏殆尽，若封印再不解开，山河草木都要枯萎，人间就要成为炼狱了。你不在乎你师兄的性命吗？你能看着这些生灵因你一念之差失去生命吗？”

楚君逸漠然道：“所以我便要将他们的生命、自由甚至思想，全部交给你吗？”

“天帝轮流做，我凭着实力，做这天地主宰，有何不可？”

楚君逸摇了摇头：“同落在你手心里比起来，死倒是小事。”

他满心惊疑不定，却不露声色，非要坚定地表示，自己绝不会听从那声音行事，就是要逼一逼那声音，多获得一些信息。

方才逃出去的苍白青年已经回来，身后跟着几个人，将房间内外检查了一遍。他默默站在边上，见他们什么也没察觉，只得暗叹一声：他果然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好，有志气，有骨气。”那声音凉凉道。

楚君逸后脊一冷，只觉有股大力自他背后袭来，他躲闪不及，硬挨了一击，立刻吐了几口血。不曾想到，那声音不敢去伤那凡人，却能轻易打伤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楚君逸，莫不知好歹。”

楚君逸面色惨淡如霜，不为所动道：“要动手，你自己去。”

那声音着意给他点苦头吃，当下连连出招，楚君逸毫无招架之力，不多时便成了个血人。但他一声不吭，屋内的另外一个大活人竟然浑然不觉，径自坐到了那机器面前，把手放在了机器前面。

楚君逸从那屏幕上，一忽儿看到师兄徘徊雕塑左右，一忽儿看到，苍白青年连按了几下，屏幕上的文章增增减减。但不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点了下右上角的“x”形符号，文章便消失了。再接着楚君逸看到，苍白青年点开了一个页面，文章标题前面有一个灰色的“锁”字。

“看到没有，那就是封印。”那声音附在楚君逸耳边说，仿佛毒蛇缓缓露出了毒牙，“你若不听我的，那封印永远毁不去，你的师兄、师父全要陷在那死地之中，脱不了身。只要你杀了他，我便能有办法解开封印，还天地于清明。”

“什么味道？”这时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苍白青年吸了吸鼻子，面露疑惑之色。

楚君逸靠在墙上，勉力支撑，笑道：“死则死矣，绝不为奴。”

“说得好。看来你就是做那凡人玩物，也不肯认我为主了。”那声音尖利地笑了一声，“楚君逸，你已让那人掌控了数十年，只不过浑不知觉，如今便要像个玩偶一样，不明不白地拉着千万生灵陪葬，也不肯与我一起，明明白白地活着吗？”

“的确，你刚跟我说这所谓的表世界，我实在吓了一跳，仿佛从前数十年，真像个玩偶似的，一时竟有些心灰意冷。”楚君逸低头道，“可我见着师兄，却想起来，饶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同师兄的数十年，竟是假的么？就算真是假的，我知道我心跳动的时候，血汩汩流淌的时候，想的是他，立足之地，有他在侧，假的又如何？倘这是假的，便让我在虚幻中死罢！”

那声音是如何都不能理解他：“先不提那些真真假假，你喜欢同谁在一起，替我做了这一件事，随你如何去了。可你若是不做，我现下便能让你们阴阳两隔。”

“我们一块儿从黄泉之下爬出来的，怕你不成？”

“不见棺材……”那声音骤然一顿，猛地又尖了起来，“沈十六，你怎能与我说话？！”

“你自个将本体藏在这，还赖我找着了，岂不可笑？”十六笑道，“楚君逸，死了没有？”

“劳师兄挂心，没事。”楚君逸解开隐身术，将正要惨叫的苍白青年拖过来，点了个定身术。

“就算你们找到我的本体又能如何？”那声音——鲛神道，“沈十六，你尽可以试试看，是我动手快，还是你快。若我死前，能看着昆仑山首徒楚君逸亡于异地，死也便瞑目了。”

十六轻轻一笑，并不言语。鲛神心中一跳，忙从虚空中转动目光，重新盯住楚君逸，只见楚君逸捉着苍白青年的手，沾着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了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鲛神死了。

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在那个“了”字的勾完成之时，鲛神脑中一片空白，化作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