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恩幽幽的吐了口气,揉揉皱死在一团的眉头,后脑勺那儿一抽一抽的疼。
这是用脑过度的表现,他的身体还是太弱,承受不住大脑太过复杂的运转。
下意识的摩挲手腕上的花纹,一丝丝清凉的气体从花纹中透出,穿透指腹那里柔嫩的皮肤,渗入佐恩单薄的身体,缓慢的滋养他的经脉骨骼。
神游天外的发了会儿呆,佐恩将那块模板收好,开始今天的工作。
送来修理的是骑士用的马鞍的一部分。
这些东西本来应该由城主府的工坊负责,可不知为何,那个平时见了他们脖子梗得跟公鸡一样的工坊管事,竟然巴巴的将那些东西主动送到佐恩这里,还一个劲儿的说不着急慢慢修就好。
要不是格斯和他鉴定了两次都没发现其中有诈的话,他真的会以为那个管事是存心来黑他家小店的。
谁不知道,那些臭屁的骑士最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吃霸王餐,修理不给钱什么的,你想讲理都没地儿说去。
这年头,节操掉一地的人才能混出头!
像他们这样老老实实地小平民,只能一辈子靠自己吃饭。
“多利,听说你让人把东西送去斯特林修理铺修理去了?”
从某人那里听到这件事的克里斯托弗转身找上了多利斯科特。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按照市价给工钱,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霸王餐吃了是会拉肚子的。”
克里斯托弗意味深长的按了按多利的肩膀,他难得有个朋友,可别让他去给收尸,那他是报仇哪还是不报仇哪还是围观就好?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吗?”
多利当然不是那种人,可他不敢保证自己手下的那些骑士不是。
新月骑士啊,帝国的骄傲之一啊,要是传出他们欺负一个小修理铺的伙计……艾玛,多利觉得自己一定不能丢了这人!
“斯特林修理铺?”
莎莉斯科特揪着玫瑰花的花瓣,一双水蒙蒙的漂亮大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克里斯哥哥竟然会和那个什么烂店铺的小伙计一起逛街!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埃兰娜,你去帮我办了这件事,记住,别让克里斯哥哥知道了,不然……”
莎莉斯科特斜眼睨了旁边站着的圆脸小姑娘一眼,嘴角是抹残忍冷笑。
“不然,我会撕了你的皮的,埃兰娜,别以为你冠上斯科特的姓就是小姐了,女奴永远是女奴,肮脏卑贱的东西!”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低垂脑袋,手指紧紧的扣入手心。
丹尼尔并不知道有个人惦记上了自己,很难得的,这开朗的家伙竟然学会深沉了,连格斯都有点不由自主的观察他多变的表情。
在丹尼尔第五遍擦拭窗台边的小木桌时,格斯终于没忍住开口。
“丹尼尔,要是你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去给屋外的花松松土浇浇水,别老擦那一块地方,坏了你没钱赔。”
“你怎么都不关心我在想什么,老是让我做事做事,我是精……”
格斯冷飕飕的看着他,声音一黯哑又是那种刮破铁皮的声音:“你是精什么?说啊!”
“我是精神病行了吧!我怎么就那么苦命,什么门不好进,非得进了这狐狸窝,没偷着鸡还沾了一身腥……”
碎碎念着,丹尼尔有心反抗无胆掀桌,只能老老实实的提着桶出了门,从河里打水给花花草草洗澡。
格斯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下头继续削木棍。
阚克拉城的夏秋两季占了全年的三分之二,入夜的风比白天要凉爽得多,河边散步的人会逗留到很晚才回家。
泰勒家的酒桌摆了三四张靠河堤放着,晚上在那里聊天喝酒吹牛,真的是种享受。
裹着浅灰色薄亚麻披肩的圆脸小姑娘挎着篮子慢慢沿着河堤走过来。
篮子里装着煮好的盐豆,还有一些晒得焦干咬起来嘎嘣脆的红薯片。
小姑娘有些怕生的样子,棕色的头发扎成两个大麻花垂在左右胸前,小脸怯怯的,瞧着那些喝酒豪迈的佣兵们想上去又不敢上去。
“嗨,小丫头,你怎么了?要帮忙吗?”
丹尼尔闲得无聊趴在窗台上朝小姑娘叫喊。
被丹尼尔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小姑娘本来正待跨出的步子不但没跨出,反而超后蹭了几步,靠上了河堤边的大榆树。
丹尼尔正愁没事儿可分散自己那说不出口的心思,瞧见这么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顿时善心大发的想要助人为乐,于是二话不说从窗口蹿出去,两三下就站到了小姑娘跟前。
小姑娘个儿不高,丹尼尔怕自己给人居高临下的不适感,还特意叉开腿,半弯着腰,保持自己跟小姑娘双眼齐平的高度,扬起老少通杀的和煦笑容。
“你是要卖这些?”
伸出指头指了指篮子里的东西,见小姑娘眨巴着眼,好一会儿才怯生生点头后,跟土匪似的夺过篮子,一把拉过小姑娘跟圆脸一点不符的细瘦到惊人的手臂,朝那些佣兵走去。
“嗨,哥儿们,来照顾点吧,小丫头的盐豆似乎还不错,买点尝尝?”
佣兵们其实都是些面恶心善的家伙,他们可以跟粗壮的汉子一刀见血,可以跟贵族勾心斗角,却不会刻意为难一个小丫头,所以,丹尼尔的举动惹来一阵哄笑后,篮子里的盐豆和红薯片也换成了十个闪亮亮的银币。
“看,小丫头,其实不难的,下次你要卖盐豆,可以直接过来,好吃的话,大叔们不会白吃的。”
将空篮子和十个银币交给还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丹尼尔拍拍自己胸口。
“我叫丹尼尔,要是有人敢白吃你的盐豆,告诉我一声,我帮你教训他们!”
佣兵们听到了又是一阵哄笑,闹着说丹尼尔总算开窍了,这是要勾搭小媳妇啊!
圆脸小姑娘窘红了脸蛋,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谢,转身扯着裙摆撒丫子跑掉了。
被丢下的丹尼尔揉揉鼻头,趁势挤入身边的佣兵堆里,一起笑闹着打发这无聊的夜晚。
格斯靠在门扉那儿,半眯着眼,看着飞奔远去消失不见的小姑娘的背影,嘴角勾起有些奇异的弧度。
“你在看什么?”
圆圆的脑袋从他肩胛那儿探出,黑色的发丝拂过他的耳廓,痒痒的,酥酥的,像奶猫伸出小爪子无意的抓挠。
格斯侧头,嘴唇擦过佐恩的额角,恍若不觉般又转了回去。
“看丹尼尔的小桃花。”
格斯轻声说话的时候,声音只是有些低沉沙哑,像是大风琴的声音传扬在风中。
“格斯,你真的要丹尼尔在这里待满一年?”
佐恩离开格斯身边,坐到窗边的小桌前,倒了杯水,懒洋洋的靠着窗框。
“不一定。”格斯坐到了佐恩对面,背脊挺得笔直,“丹尼尔太跳脱,我怕他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等过些日子,他家会有人过来找他,到时候是走是留,看他自己。”
“家人哦……”
佐恩悠然的叹息,声音轻得跟风一样飘忽,若不是格斯耳力好,还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么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格斯没有说话,低垂着眉眼,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纠结。
佐恩没逼他,只是淡淡然的说,让他走之前记得告诉他,他得找人接替格斯的工作。
格斯抬眼瞅了瞅一脸昏昏欲睡表情的佐恩,实在弄不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少年那根本无法探知的心思。
佐恩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一只巨大的金雕从高空中急冲下来,一双利爪狠狠的穿胸而过,痛得全身都抽搐的他被金雕抓上了天空。寒风呼啸中,血流加快,最后映入眼中的,是一片蒙蒙的红色,就像鲜血迷了眼,再也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惊喘着醒来,佐恩抱着被子,右手抚上胸口,似乎那里还留有痛楚的余韵,似乎摸上去,还能摸到一个空荡荡的洞口,没有心脏的,空荡荡的,洞。
赤着脚进了浴室,看着镜子中那张跟记忆不相符的惨败的脸,佐恩差点控制不住用拳头吻上镜面。
粗重的低喘让他将脑袋整个埋入冷水中,给自己热血上涌的头降降温。
再抬头时,又是冷清清美少年一枚。
佐恩用食指摸过自己的脸。上挑的眼角,高挺的鼻翼,红润的丰唇,略微削尖的下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陌生。
怔了一会儿,他突然扯开睡衣,挺起稍微有些单薄的胸膛,半眯眼睛,一寸一寸的审视自己光洁无瑕的胸口。别说伤痕了,连粗大点的毛孔都看不到一颗。
第二天大早,克里斯托弗拉着多利笑呵呵的上了门,放到佐恩面前的,是一袋沉甸甸的金币。
佐恩盯着那袋金币好一会儿,嘴角一勾,扔给格斯。
“收起来,等会儿去把安尼塔家的账先结了。让他们放心,骑士大人们不会贪这点小便宜的。”
这话说得,多利有些讪然的看了克里斯托弗一眼,后者恍无所觉的转头左看右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