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淮顿了顿,居然特别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沈琛一愣,忍不住翘起嘴角,没有看到对方身侧紧握的五指。
“也不许动用神识看啊。”
神淮点了点头。
沈琛一笑,特别好看,牵起了神淮空着的左手,一步步走上了山。
魔域的山水也多为黑色,咳咳咳……当然不是有毒也不是矿山什么的,而是人魔域风景的本来颜色。
偶有几分绿意点缀,已是难得,却不想山谷之内,却又一片红艳飘摇,灼灼其华。
“好了。”沈琛放下手,拍了拍,笑嘻嘻地看着对方。
风一吹,殷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衣襟。
沈琛欣赏着对方难得怔愣的神情,温柔地替对方拂去衣上落花。
当初看到这片上央花的时候,他也是很震惊的,
不是说……上央花,天地之间,只得妖界祁山会有吗?
不是说……每隔十年七月初七才会上央花开吗?
当时受伤遁到此处,想到当年那支他永远也来不及送出的上央花,只觉泪流满面,
如今,
物是人亦是。
他对神淮笑了笑,身形朝前一掠,已是枝头。
神淮垂下眸子,
很像,
却终究不是上央花,
沈琛会被迷惑,
他却不会。
只是……这……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看着对方折下花来,深情而明亮的目光,他伸出手接下对方递到眼前燃烧得绚烂的花朵。
沈琛蓦然眼前一亮,
他虽然送了,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会接受。
他又拿出一朵花来,
十年了,
却一如昨日,枝头的花朵开的热烈而执著。
神淮一愣,这是真正的上央花,
对方……
何时去他妖界摘的?
他自觉吃惊,而事实上他是分外波澜不惊地接下了这枝上央花。
“我收下了,就永远不会丢弃。”神淮看着沈琛的眼睛如是道,眼底流光涌动,似真挚似温柔似誓言。
沈琛笑得眉眼弯弯,哎呀,今天的风真是太甜了呢。
忽然寒光乍现,
他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停在衣衫之外的漆黑长剑。
这把剑,
他很熟悉。
神淮的东西,他总是格外熟悉的。
更何况,名剑昆梧,对方曾用它救下在黛芙华手下的他,永生难忘。
他愣愣的抬头,拉开嘴角笑了笑,“神淮,要切磋,好歹等我修为提升上来啊。”
“看来你已有准备了。”神淮垂下眼眸。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准备好,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沈琛忽然大叫了起来。
已有准备,
沈琛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对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他的命,没有立刻刺来,是因为他神淮从不偷袭。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
一切不是都好好的吗?
其实……
一路上他便隐隐感觉到一点对方的不对劲,所以他费尽心思地取乐对方,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要杀他。
这个一直把他精心呵护在羽翼下,哪怕自己不要命也护他周全的男人,现在却要杀他……
迎着对方一眨不眨的目光,神淮灵力微吐,一使力,
利剑穿过没有任何阻挡力的衣衫,
刺入皮肉。
——敏感点居然这么特殊,会在虚里穴,心尖么。
——我那是觉得小琛好可爱,这样可爱的地方啊。
——因为……因为我把师兄放在心尖上啊,不像师兄……
对方轻笑的声音,自己当年委屈的辩驳,仿佛在耳边回想。
心尖却已经凉透。
“为什么?”
沈琛抓住穿胸而过的长剑,手掌上的鲜血混着胸口汹涌而出的鲜血,滴答在地,触目惊心。
神淮执剑的手却依然很稳,也没有半分停顿。
心脏搅碎,气海也被凛冽的剑气毁损,魔神礼赞被击破,
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迎着对方深情不改又执著地求一个答案的目光,神淮垂下眼皮,淡淡道:“是我对你不起。”
听到这句话,沈琛眼睛一亮,温柔道:“我想听,告诉我好不好,神淮,你有什么逼不得已的,我不想……不想你不开心。”
神淮目光微闪,只是他的回应却是愈加无情的剑气冲势,把人推出几十丈远。
已是崖边,
神淮微一使力,抽回了剑,
一袭鲜血淋漓的白衣蓦然跌下,
黑发、白衣、红血,
触目惊心的,
在呼啸的风声下,坠落。
眼前是对方心碎的、深情的、执著的目光。
崖边古木下,神淮站的笔挺,矗立许久。
沈琛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威胁,
找不到杀人的人,却可以毁掉杀人的刃。
魔种之物,太过邪性,
见识过那逆天的杀伤力,这样的威胁必须除去。
只是到了,他却不忍心了,
不想看到对方在他面前咽气,左右一剑带着灵力破坏了对方身体所有,肯定……无法生还了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趁着他还没有很喜欢他。
可是……
“可是……我好像已经很喜欢你了。”
神淮提着剑,忽然纵身一跃,跳入崖下。
☆、 第82章 对不起
万丈深渊之下,漆黑的、蛮荒的、寸草不生的岩壁上,躺着一个白衣人。
手脚大开,
胸前是大片的血花,
背后也是大片的鲜血渗出,碎肉骨片。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解的、心碎的、执著的,
却也是不变的、深情的、恋慕的,
没有半分怨恨与不甘。
神淮缓缓伸出手掌,掩下了对方的眼皮。
他环顾四周,忽然出剑,在岩壁上凿出一块凹陷,打横抱起沈琛。
把对方抱入凹陷之内后,他替对方擦拭干净血迹、复原对方躯壳。
摩挲了下那两片余温尚存的红唇,他缓缓俯身,落下一吻。
他吻的出奇的慢,却也出奇的温柔。
许久,他站直了身,
找了找,忽然发现不对,他记得,在他神魂之内,是有一枝上央花的,怎么不见了。
细细思索了一番,未果。
最终掏出怀里那两枝红花,他把一枝塞进了沈琛怀里。
接着,手掌一挥一吸,凹陷之上,蓦地盖上一块岩石,一点点遮住了那张苍白的、好看的、深情的脸庞。
摸了摸岩石锋锐一角,他缓缓道:“是我对不起你……”
沈琛不是沈琛微,沈琛微也并非有意为之,他很清楚,只是……他不容许一丝一毫的意外了。
“等我找到始作俑者,再来接你。”
留下四道锋锐剑气,护着壁内之人。
神淮转身,绝尘而去。
他要去找后荼和玄荥。
玄荥,显然知道许多,关于魔种的,关于崇明的,想到最后,沈琛微那奇怪的表情和奇怪的法印,好像自我意识被切断,尤其是之后歉疚的神情,想必是有人操控着对方罢,而这对方……除崇明外不做第二人想。
除了九虚宗那个邪性的惊才绝艳的太上长老,大陆上还有哪个人能有这种本事,尤其是对方可以通过血脉联系……
只是神淮不知道的是,沈琛微的血是致命的,沈琛的血却是无碍的,因为沈琛早就放尽所有的血给他重凝肉身。
而后荼……
神淮敛下眸光。
在另一个世界,神淮二号因为心神过恸没有发现,而他本就作为一抹意识,对意识是很敏感的,他清晰地感觉到后荼身上一阵的意识波动。
想到对方不知何日起变得沉郁的气质,想到对方对人魔二族那切骨的厌恶甚至仇恨,想到对方那偶尔看向他时的复杂目光……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两个世界一切的不同,似乎就是从后荼没有向他伸出那平平的一剑开始,又或许更早,总而言之,和对方脱不了干系。
这个后荼是这个世界的后荼,也是另一个世界的后荼。
他只记得三族混战时,对方冰冷无情的眼神,如今……
却想起——
对方更早之前,就有一点点的不对劲,带着暴虐的,嗜血的,痛苦的——对方早就心魔入侵了。
三族混战那大片的鲜血刺激,让他想起妖族覆灭的人间炼狱,才会走火入魔地对他出剑罢。
因为……
找不到沈琛微这个罪魁祸首,却可以先解决了他这个助纣为虐者。
他能想到,后荼不想的,只是心魔入侵太甚,甚至……他想,如今后荼的心魔应该从妖族覆灭的梦魇到了亲手杀了好兄弟这里了罢。
为了不让对方哪天心魔太甚、一念入邪,他还是早日去瞧瞧自家可怜的兄弟罢。
并且,相信这近百年来,后荼一定做了许多了解才是,去见他也能获得更多信息。
神淮如是想着。
至于两人的关系……
他垂下眼皮,知道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灭族之恨也好,心魔作祟也罢,都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也罢。
没有注意到壁内凹陷,那似乎已经死去的白衣青年额头飞出一只火凤,红光一闪而逝。
飞身上崖,神淮又回头,驻足片刻,想要回妖界的脚步蓦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