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 季郁還是順著謝懷柔奏折上的提議重視禁宮防衛,把本來較為隨意的巡防路線、交接時間,都改成了更加嚴格周密的安排。
只有每個月裡有兩天, 季郁會在太極殿下榻處理政務。
那兩天寢宮外面的護衛基本是虛設。
女帝在太極殿內屏退左右, 不見外臣, 在燭火照應下連夜勤政不怠的那天。謝懷柔的府邸裡就會出現一個上門拜見的女官。
—
季郁身著女官服, 手上提著兩壺酒, 還未敲門就被謝懷柔迎著帶入府裡。謝懷柔語氣無奈「陛下,臣說過很多次了, 夜裡真的不安全。」
「知道了, 」季郁點點頭笑,「下次早點來。」
「……」
謝懷柔勸歸勸著,其實心底對她每次的不請自來也是無比期待著的。
「哪裡的酒?」她打量著季郁手上提著的酒罈子,「陛下之前還繞路去了別地?」
「酒是姑姑帶給我的, 乳羊酒, 聽說是草原大王也喝不到幾罈子的珍貴東西。」
「唉,」季郁看著遠處往這兒走來的侍女,彎著唇,挽著她的手靠過去, 壓低聲音說,「謝大人,忘記在宮外要喚我什麼了?」
「……元瑜。」
謝懷柔沉默著,直到腰際被她癢癢地捏了把,才紅耳垂,面不改色地對侍女說,「把酒拿下去溫一溫,茶先端上來吧。」
「知道綿綿大人要來,茶早就備著呢。」
侍女小紅盈盈地笑著,雖然謝懷柔再三囑咐過她是貴客,但季郁對她們太溫柔,導致這些小侍女都對她有尊敬無疏遠,「酒何時要喝呀?怕溫久了會變味。」
「現就去溫著吧。」
季郁笑嘻嘻地把酒壺遞給她,又從懷裡掏出一團錦帕,順勢遞到她手裡,「路過夜市一眼就相中這個。可以送給小紅,也不枉我繞了半天路。」
「好美的耳環,」小紅打開錦帕一看,裡面裹著的是貝殼和珍珠製成的耳飾,光下泛著細膩光澤,她受寵若驚地說,「可這看著好貴重的樣子。」
她忙看眼謝懷柔。
「無妨的,」季郁唇角帶笑,抬手撫正發頂的漆紗籠冠,溫聲說,「珠飾配美人,賞心悅目,小紅姑娘肯戴,便是在下的無上榮幸了。」
小紅抿著唇忍住笑意,喜滋滋地戴上,「好看嗎?」
「美極了,熠熠生輝,」季郁語氣誠懇至極,「這珠子真是沾了小紅姑娘的光了。」
小紅被她哄得合不攏嘴,一時興起,轉頭笑問自家主子「大人覺得呢?」
謝懷柔「……」
「呃……」
小紅被自家主子冷冰冰的臉色震懾住,忙說要去溫酒了,提著兩罈酒立刻告退下去。
「大人為何板著臉。」季郁望著小紅離開的背影,幽幽地說了句,「你在這麼凶,她下回就該不敢收我的禮物了。」
「她本就不該收,」謝懷柔一本正經地說,「今日能拿珠釵,明日就敢拿那些意圖使臣收賄人的房契地契金銀珠寶,是臣御下無方,教陛下見笑。」
「誒,話可不是這樣說的。」
季郁見她滿臉認真的模樣,忙拉住她,寬大衣袖下去牽著她的手,「小紅是見你我關係親近,又是當著你的面,況且這小玩意兒,她都是先看你沒出聲反對才肯收下的呢。」
季郁「你若不許她收,她下次就絕不敢收了。」
「臣不敢,」謝懷柔被她握著手,垂眼沒什麼語氣地說,「見她那麼高興,臣怕擾了雅興。」
「……」
季郁再聽不出來她的意有所指,她就不是季郁了。
按捺住唇角,她彎著眼眸無聲地笑說,「說起雅興啊,旁人的雅興我不知道,但我的雅興就是只跟姊姊一同喝酒罷了。」
謝懷柔無奈地牽了牽唇角「酒溫好前,陛下先飲兩口茶吧。」
「你以為騙我喝飽茶水,等會兒便喝不下酒了?姊姊天真,那兩壇就不喝完我便抱著睡,夢裡都要再抿兩口。」
「好……」
「嗯。」
—
□□榕樹下架著溫酒的火爐,花間一壺酒,月光透過鬱鬱青青的樹葉投下碎碎光斑,隨風輕搖晃,木案接著緩慢飄落下的一片葉子。
謝懷柔屏退了身邊的侍女。
「福康郡主此次回京,可還有帶什麼別的東西給陛下?」
「有啊,」季郁眼眸盯著小火慢溫著的酒,饞得心不在焉地說,「還有好多東西,裡頭也有適合送給姊姊把玩的小玩意兒,只是有點份量,今兒就沒提過來……酒能喝了嗎?」
謝懷柔掀開紅泥小火爐,先把溫酒倒進壺裡,再斟到她杯中,「謝陛下好意,可有……什麼新奇玩意兒嗎?」
她是試探,季郁的姑姑福康郡主可是聲名遠播的女子,她一生未嫁,公主府裡養著無數面首男寵,最大的興趣便是帶著侍衛周遊天下,見到俊美男子便與之春風一度。
季郁及笄的那天,她回京送了她兩大箱子的禮物,其中竟有半箱子都是房事秘術、某些不可言說的圖畫書籍。
「……」
季郁雙手捧著酒盞,小口小口地慢慢品嚐味道,滿足地半瞇了瞇眼。
這酒是當之無愧的烈酒,取乳羊身上最嫩最薄的那層皮和米酒浸泡在一起,然後加入酒麴,釀造數月之久。裡頭還需添各種香料,入口辛辣綿柔,半杯就能使人暈一暈了。
她看著謝懷柔的表情,想起以前的事,唇角弧度逐漸變大,眼眸也跟著笑成了一條彎彎的縫。
「姊姊放心吧,這次姑姑真沒送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那時剛及笄,拿到姑姑的禮物,故作不懂,特意把精挑細選的淫詩艷詞抄在紙上,拿去問謝懷柔是何意。
她臉上當時那憋不住羞澀尷尬的樣子。
竟還能故作鎮定,硬生生歪曲事實地告訴了她是什麼意思。
這事季郁笑了足足半個月,一回味起就笑。
「……」
「姊姊嘗嘗看這酒,」季郁抬袖,親手給她倒滿酒,「這肉酒和我們這兒的很不同,但跟南寧那兒的冰玉燒有幾分相像,當然,都是難得一見的瓊漿。」
謝懷柔舉杯嘗了口,聽著酒名,又見她面不改色喝下去的模樣,以為是甜酒。
一口毫無防備地嗆紅了臉頰,「咳咳……」
季郁怔愣,忙放下酒盞拍了拍她的後背。
「姊姊慢些喝,」她抿唇笑,「那麼怕我今夜抱著酒罈子睡麼?」
謝懷柔微蹙了下眉,垂眼望著杯中酒,認真地說「此酒甚烈,不可多喝。」
怕她真要把兩罈子酒全部喝完,品酒助興,烈酒就傷身了。
「無礙,」季郁想起今日早朝上的事,「那新擢的禮部尚書,剛從南嶼調回來的曹琦雨,姊姊可有印象?她新編撰的《酒經》我可喜歡了,沒想到人卻是如此嚴肅的。」
「有印象,」謝懷柔頷首,含笑說,「曹琦雨曾和臣同窗過一段日子。」
季郁的興趣立刻被調轉,她很少開口說自己的事情,「哦?曹琦雨也是丹青學堂出身嗎?姊姊和她關係好不好?」
丹青學堂是前朝設立的女子學堂。
裡頭有士族子弟也有寒門庶族,同樣的用度吃食,同樣的臥房床榻,過了啟蒙年紀後便直接授課於皇宮太傅,學堂裡號稱全是天底下最聰慧的女子。
謝懷柔輕笑著搖搖頭,幾杯酒下肚,終於不再自稱臣不臣的了。
「她是曹家貴女,玩伴眾多,我那時候只知道悶頭苦讀,對她不過是略有聽說罷了。」
對昔日的同窗,竟然只是略聽說過。
季郁忍不住悶頭笑,抿了口酒,又問說「那姊姊在丹青書院可有別的友人?」
謝懷柔老老實實地搖搖頭「無。」
季郁「噗嗤。」
謝懷柔「……」
季郁整理了下表情,正色狀說「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覺得姊姊定然專心好學,課業優異。」
「尚可,」喝酒後的謝懷柔明顯對控制表情沒那麼擅長了,唇角微微上翹,「也就是總拿甲等,幾乎未曾居過第二。」
幾乎未曾?
季郁聞言好奇地笑,「那姊姊也是拿過第二的?」
謝懷柔唇角的笑意斂了斂,垂眸喝酒,有點悶悶地說,「經學一業,太傅總也要看書法,曹琦雨常常第一。」
「原來如此,」季郁說,「姊姊可是本朝頭位女狀元。」
謝懷柔想到什麼,略微點一點頭說「其實不然,學堂裡天資甚穎的女郎不少,只是女子若入仕,便嫁不了身居高位的郎君了,所以她們只是稍稍學習,完成課業罷了。」
季郁確實聽說過,所以她身邊那些學堂裡課業最好的女官基本都是寒門出身。
她略一沉吟,「今夜不談這些,改日再議吧。」
季郁想到小時候聽說過的,關於丹青書院的傳聞。
「聽說每逢七夕,書院門口的第七棵榕樹下就會出現香噴噴的燒雞?可是真的?」
「嗯……」謝懷柔皺著眉,想了會兒認真地說,「聽說過,也有同窗說是真的,但……」
後半句不用說。
季郁立刻聽明白,眼眸彎如月牙狀,「姊姊忙於學業,自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她舉著酒杯說,「元瑜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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