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夫人拼命摇着脑袋,长长的指甲抓伤了晓春眠的胳膊,却抓不到晓春眠的身上。
“母亲,我走之后,你该怎么办?”晓春眠问,“继续陷在对春宁的愧疚里,一辈子都这么疯疯癫癫?不行的,母亲,这太痛苦了……若你真的愿意为了春宁而赔上你的终生,为何不干脆下去陪她?”
晓春眠两只手掐得实在太紧,晓夫人开始还能挣扎,不一会儿之后却已经翻着白眼,只能在那儿抽搐。
直到此时,那些吓坏的下人们才终于回过了神,慌乱地冲来,想要救人。
在最近之人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时,晓春眠松开了两只手,冷眼看晓夫人跌落在地。而当终于有一人将手触到他的肩时,晓春眠的右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剑柄。扭身而转,连剑带鞘顺势一挥,扑来的数人霎时间全部被劈得倒飞出去,带出一股强风,吹动了桌上的书页。
剑身收回身侧,衣摆缓缓而落,晓春眠偏着脑袋微微笑道,“这是我和母亲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插手。”
有人挣扎着从地上起了身,还想要继续扑来。晓夫人也趁着这点时间缓过了神,手脚并用着想要爬走。
晓春眠左手往剑身一抹,抹下剑鞘,顺手而掷,砸在那不听话的下人脸上,一下子就砸出满鼻子的血,骇得其他人都打了哆嗦,也不知是否砸断了鼻梁。而后晓春眠轻轻巧巧一转身,剑尖垂地,剑身正好挨到晓夫人的脖子,冰冰凉凉的。
晓夫人哆嗦着,不敢再动。其他人惊慌失措,越发不敢妄动。
“母亲。”晓春眠脸上还是那么一抹温柔的微笑,“你想要下去陪春宁吗?若想,我便送你一程。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凡事还是活着更好,但你已经是这幅模样,或许还真是生不如死了。由我来做,也不需要担心会脏了别人的手。”
晓夫人虽疯,这个时候也知道怕。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面煞白,瞪大的眼眸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惧。
“愿意,还是不愿意?”晓春眠稍微侧了侧剑身,在晓夫人的脖颈上碰了一下,“母亲,只需要你一句话,我绝不会罔顾你的意愿。”
晓夫人惊骇莫名,整个人忍不住一颤,反倒让脖颈在剑刃上蹭出一道伤来。
“母亲?”
“别杀我!”晓夫人终于高喊出声,慌乱无比,“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别杀我!”
“哦?”晓春眠眯起了眼,“母亲,你这是认真的吗?有个机会能和春宁团聚,你却不要?你为春宁而疯,却宁愿活在没有春宁的世上?难道有什么比春宁更重要吗?”
“我、我……”晓夫人磕磕绊绊了半晌,终于喊道,“春笙!我还有春笙!”晓春笙,正是她十年前所产下的幼子。春宁死后,她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得疯疯癫癫,每天都只顾着逮着晓春眠闹,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个幼子,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是啊,你还有春笙。”晓春眠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所以就算我选择离开,就算我没法再继续像那样替代你眼中的春宁,你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可以!我可以!”晓夫人连连表态。
“真乖。”晓春眠含着笑,用剑身轻轻拍了拍晓夫人的脸,然后终于将剑刃从晓夫人脖子边拿开,站起了身。
他理了理之前被弄乱的衣摆,转了身,缓缓向外走去,“这么一来,我总算可以安心离开了。”
剑刃垂在身侧,反着寒光,映着上面所蹭到的那一点血迹。他走过之处,无人敢拦。他们都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家这个看起来永远善良温柔的大少爷,竟然还有着这么可怕的一面。
但就算是现在的晓春眠,也依旧是一脸的温柔和善。
他走到还在涓涓留着鼻血的那个下人身前,丢下一枚银锭,“快点去找大夫吧,万一落下伤来可不得了。有多的就去买点好药补补,千万别想着省钱。”
那人收下银锭,浑身还在不断哆嗦。
晓春眠笑着,继续向外走去。
“老爷……”有人在后面哆哆嗦嗦地道,“老爷就快要回来了……”
晓春眠摇着头,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父亲?父亲不会需要我的……只要母亲不闹,我在与不在,对父亲而言又有什么区别?”不需要他的人,他自然不会为其而停留。
他摸了摸身上带好的行囊,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府中,穿过了大街。
当初他与于秋约好十日,这已经是最后一日了。
但是当他终于走入广来客栈,掌柜的却告诉他,于秋今天一早就退了房,并且已经刚刚出了门。
晓春眠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忙冲到外面,四顾而盼,却哪里还看得到于秋的影子?莫非还是晚了吗……就晚了这么一步!
晓春眠徘徊在客栈门口,一下子竟觉得彷徨无措。
半晌,晓春眠失笑。就算真的与于秋错过,又有什么可彷徨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摆脱了家中的束缚,大不了再进京赶考就是了。至于仙途,既然他已经踏入了门,只要认真摸索,总还有机会找到接下来的路。
只是他想着那天病中苏醒后第一眼所看到的于秋,想着那一眼中的惊艳与温暖,想着以后再也无缘与于秋相见,内心难免失落。
而于秋此时,其实并未离开鱼连县。
实际上,就在晓春眠踏出晓府大门的那一刻,于秋正好刚刚从院墙翻入了晓府。
要不是为了等晓春眠,于秋早就离开了,但眼前已经是最后一日,于秋在客栈里坐等右等,晓春眠却始终没有出现,等得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于秋知道晓春眠一定是被家中的事情绊住了,忍不住想着:这年头人善总是容易被人欺,晓春眠那样滥好人的一个家伙,却要面对那个疯癫的妈以及那个黑心的爸,这不是明摆着会吃亏?而十日期限已到,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离开,岂不就是眼睁睁看着一只绵羊一直待在老虎堆里,更看着一个修真天才因此而终老凡间?
这样想过几番之后,于秋便怎样也没法再等下去了。他再次闯入晓府,决心说什么也要将晓春眠带出去,哪怕直接将晓春眠敲晕拖走也在所不惜!
直到一路潜到了晓春眠的房间,他才发现晓春眠竟然不在。桌上被砚台压了一封信,是晓春眠写给那个当知府的爹的。信上寥寥几个字,除了交代他已决心离家,请父亲不要担心字外,旁的什么也没有。
于秋看得有些发愣,心中说不清是惊是喜。
他将那信重新摆在砚台下压好,正欲离去,却听到府中的另一个角落异常嘈杂。
于秋心中好奇,潜过去一看,就看到晓夫人又在那里发疯。
晓夫人将能摔的东西都摔了,边摔边哭着喊着,声嘶力竭地,叫魂一样,“闺女啊!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丢下我这个当娘的就走了!闺女,我的闺女啊!娘好想你,是娘对不起你!你回来啊,好歹梦里回来看娘一眼啊!”喊到后来干脆跪倒在地,嚎嚎大哭。
于秋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人好像比平常还要疯癫得厉害些。他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连忙继续朝外遁去。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神色,他竟没发现晓夫人的疯症已经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但鱼连县人都知道,晓家嫡出的只有两个儿子,晓夫人打哪里又冒出来一个闺女?于秋边想着,边从院墙翻过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之前投住的客栈之外正立着一个人影。
晓春眠已经等候多时。少年身材颀长,踩着长长的影子,在西沉的阳光中染着一层软软的金边,垂着头,目光看着脚面,那神情像是在沉思,却又更像是充满落寞,乍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于秋快步走了过去。直到已经近到身边,晓春眠才猛然惊觉,抬起头来,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眯眼笑道,“我以为你不等我了。”
他本来就长得好,再这么一笑,竟让人觉得目眩。
“我还当你出不来了!”于秋咧嘴笑着,抬手想要拍他的肩,快要碰到时却又是一顿,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问道,“仙路难行,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晓春眠干脆果决地点了点头,“当然。”
于秋又仔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晓春眠的衣服虽然整理过,却依旧有些皱,背后更是多了些汗渍,想来出府之时必定受了不轻的纠缠。看完后,于秋打算将视线收回,却忽然又是一愣,迅速再度看向对方的手臂。晓春眠刚好抬起手来,露出本被袖口掩着的一段抓痕。
“是从那边走吗?”晓春眠指着北面问。
于秋点了点头,心情却十分沉重。他通过这点痕迹,想象着对方离家时的景象,一厢情愿地认为晓春眠肯定又被欺负了。
这么短短的时间,晓春眠已经往北走了好几步,正回头看他,“小秋?”
于秋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走了上去,心中却依旧心事重重。
半晌,于秋忽然说,“我刚刚路过你家,听到你母亲……在那里大喊着什么闺女。”
晓春眠脚步一顿,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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