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城最大的帮派组织,多年来一直困扰着本市居民正常生活的坤帮大本营今早被我市稽查大队正式查封……现在我们正在采访嫌疑人的家属……”
“你是杜石湫局长的儿子吗?今天早上你父母都被检察机关逮捕!你知道这件事了吗?”
“……”
闻言一言不发,杜茯苓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面前的车窗就被强行关上,接着坐在前排的两个警察齐齐的骂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不暴露涉案人讯息的,现在的记者都是这么搞的……”
“咱们快点开,快点开……要不先回局里吧,估计是早上的风声太大,让有心人知道了……你看这事闹得,还不是孩子最无辜……”
说到这儿,两个警察不说话了,杜茯苓坐在后排也没吭声,这之后,他一直沉默着等待着两个警察在母亲的多处房产取证之后,接着便将自己带到了本市的公安部门外。
而在之后的所见到的,或许是今后的一生中,杜茯苓都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记忆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找我的律师!我要告你们!把你们局长给我叫过来!让他告诉你们!我杨凤君在y市是什么地方!凭你们这些臭盖帽也该抓我,真是笑话!”
“杨凤君!人证物证俱在!你的行为已经涉嫌触犯我国的法律!你也是个母亲,却因为非法集资和金融诈骗搞得无数家庭家破人亡!你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那我呢,我是国家正经官员!我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我要请求政府给我一个公道,你们对我的指控我都无法接收!我杜石湫的为人谁不知道!”
“你的罪名我们会给你一点点说的,今天我们司法机关既然敢正式拘捕你们,就是掌握了你们充足的犯罪证据,你们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做的这些都天衣无缝了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证据!拿出来啊!拿出来!”
……
审讯室外,杜茯苓听着自己的父母像疯子一般大喊大叫着,完全没有他们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们狼狈的嘶叫着,像是两只败家之犬一般,看的杜茯苓的心一阵阵的发冷,而紧接着,他便在一旁的另一间单独的审讯室里,看到了一脸灰白,比父母看上去还要憔悴的舅舅。
“小可爱……舅舅看上去衰透了吧?”
隔着一道铁栏杆,拷着手铐坐在木凳子上的沈曦看着面无表情的杜茯苓,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笑道,
“以前和你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骗小孩的……你爸爸妈妈,你舅舅我……都是大坏蛋,我们的人,我们的心,我们的钱,都是脏的……除了你,舅舅连一丝人性都没了,杀人放火舅舅什么都干过……所以现在我们都被抓进来了……说不定还要吃几个枪子,到时候,小可爱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别说了!”
猛然间大喊出声,杜茯苓咬着牙低下头,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来,接着他狠狠地咬着牙齿道,
“那都是你们……你们自己的错!”
“呵……是呀……”
闻言愣了愣,沈曦坐在那张破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接着冲杜茯苓招招手道,
“过来,让我再看看你。”
“……”
杜茯苓不说话,他站在隔着铁栏杆一步之遥的地方定定地站着,像是根本听不见沈曦说话似的,而沈曦在唤了他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之后,竟猛然间从座位上做了起来,接着从栏杆里伸出手,接着一把拎着杜茯苓的衣领子把他拖到了面前。
“沈曦!!你想干什么!!”
一直在一边看着的警察见状瞬间拔出了腰间的枪,沈曦见状笑了起来,掐着杜茯苓的脖子,看他脸色惨白地望着自己,眼睛都是眼泪,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抬手拍了拍杜茯苓的脸颊。
“哭什么哭!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从今以后,你就只有你自己了!你的后半辈子过得好不好!只有靠你自己!给我记着,就算是被人踩到泥里,也不要学舅舅,学你爹妈去做坏事!要争气!要争气!你听见没有!”
“……”
沈曦说到最后声音都几乎嘶哑了,杜茯苓怔怔地看着他,眼看着他被两个警察拖着走进了另一边的一间小的审讯室,好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跟我们出来吧,你家人的情况我想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因为你未满十四岁,其实这些成年人的事我们本不该打扰你的,但是鉴于沈曦执意提出要我们放他和你见面,我们这才……”
一边走一边说着,杜茯苓跟着一个长相严肃的老警官在审讯室里呆了很久,他知道了自己的亲人究竟都犯了些什么罪,他们即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刑罚,而对于他来说,今天过后,他失去的不仅仅将是他全部的亲人,还有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而他偏偏也知道,他的亲人是罪有应得,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们曾施加于别人身上的痛苦,怪不了任何人。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雨,杜茯苓拒绝了那两个接他过来的警察想要送他回去的好意,一个人几乎是精神恍惚地从那个对他来说有些过分残酷的地方走了出来。
我该去哪儿呢……我还能去哪儿呢?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马路,一时间竟觉得天地之大,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那些非法房产已经被查封,学校那边他暂时也不想回去。除了父母和唯一的舅舅,他没有愿意接纳他的亲戚,也没有任何可以在此刻为他挡出头顶一片天空的人。
“旺旺旺!”
一阵狗叫声在耳边响起,杜茯苓回过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脚边正蜷缩着一只通体黑色的大狼狗,而他的头顶,此时正撑着一把翠绿色的,满是小花的雨伞。
“下雨了,回家吧。”
……家?
☆、第三十章
“沈曦,出来,有人要见你。”
“……恩。”
脚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沈曦顶着个新剃的光头,身着一身灰色的囚衣缓缓步行在昏暗的囚室中,周围是一排排生锈的铁栏杆和深不见底的走廊。
“大老板。”
会客室外坐着他多年雇佣的律师老王,沈曦缓缓踱步着走到玻璃的另一边坐下,拿起墙上的电话凑到了耳边。
“怎么样了?”
“对不住……大老板。”
“那我姐呢?”
“……”
老王的神情有些难受,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面前面容还很年轻的男人,过了好半响才开口道,
“这次是真的败了,是我对不住你……当初是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给我女儿补上了救命钱……而现在我却连你和杨总的命都保不住……大老板……”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自己活该,怨不得别人。”
闻言大笑了起来,沈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透过玻璃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明显不太合适他的发型。
“这发型真是丑毙了……还好老子快死了,要不对着这个头在牢里待一辈子,我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
“大老板……”
“行了,老王,你尽力了。离开了我和我姐,你才算是走上了正道。我当初帮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而且是个实在的聪明人。这么多年,你在我手下帮忙,我没让你经手过一点那些我手下的脏事,一是因为我沈曦从不用拖家带口的人,二是我从不愿沾染那些真正的好人。”
说到这儿,沈曦往椅子上一倒,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勾了勾嘴角,接着开口道,
“我这一倒,现在外面的天都变了吧?你是我的老伙计了,我那个软乎乎的侄子你有空就替我去看看,记着,不用去刻意地帮他,也不要把他接到身边照顾……要是他有什么麻烦了,你可以暗地里帮帮他,但是别让他发现你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他成了和我一样的坏胚子,那也不要手下留情……早一点收拾了,也算是给社会做出一点贡献了……”
交代完这些,沈曦便挂上了手里的通话器,那边的老王激动地站起来,明显还想和他说点什么,而沈曦只是停直着腰板,微笑着冲他招招手道,
“下辈子见了,老伙计。”
……
沈曦的童年止于八岁,因为那一年,他的爹妈一前一后死于恶疾。
痨病,乳腺癌。在当时贫穷的农村,得了这两种病无异于死路一条,而还未等一片茫然的沈曦从葬礼上的哀哀哭泣中缓过神来,他和他的亲姐姐就被自己的亲姑姑各自以八百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当地的人贩子。
“薛大姐!你就把这两个孩子带走吧!女娃娃十岁了,正好是会下地干活的年纪!再拾掇两年就可以嫁人了。男娃也才八岁,什么都不懂,买过去做儿子也正合适不是?”
“我瞧瞧呢……哎呀可是这也不值一个八百啊……你看看这瘦的啧啧啧……”
沈曦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一脸惨白,涂着脂粉的胖女人站在自己和姐姐面前,那种仿佛在看着牲口的轻蔑眼神。那时候他还不叫沈曦,他隐约记得自己和姐姐都有一个土气的名字,而在就姑姑谄笑着收下那一打半旧的纸币后,他的命运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