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只得唤了那小厮,追加五十两。
隔壁却立时加价:“八百两。”
众人哗然,这金钗固然巧夺天工,却不过三两多黄金,有名匠手艺同红宝石、东珠在内,五百两尚在情理之中,八百两却有些离谱。
展长生咬牙,却仍只追加了五十两。
展龙斥道:“你有两千枚下品灵石,何必如此寒酸,加到五千两。”
展长生怒道:“胡言乱语,殊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贸然露白不过引来祸事……”
隔壁却已出声道:“一千两。”
众人不曾料到第一件拍品便这般激烈,竟有些群情激动,在大厅中交头接耳,更是仔细打量那金钗,欲从中看出那金钗能拍得如此高价的端倪。
拍卖师自是煽风点火,扬声道:“这位客人好生爽快,若无人再……”
展长生一时情急,脱口道:“两千两!”
此言一出,便如冷水入了热油锅,刹那间炸开成片惊呼。就连拍卖师也不免迟疑片刻,“这位客官,这金钗固然珍奇,两千两却委实……”
展长生对那小厮示意,小厮便代他回道:“两千两。”
拍卖师又等了片刻,见另一位客人不再追加,便敲下拍卖锤,“成交!”
展长生方才跌坐回太师椅中,长叹一声,“常听闻纨绔子弟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我如今难得挥金如土,却是为讨个臭男人欢心。果真是同人不同命。”
展龙见得了金钗,心情甚好,便任他抱怨,只道:“讨我欢心,与你有好处。”
展长生无言以对,只待那金钗送入房中,查看一番,便命人放在桌上。那白管事亲自送来金钗,又迟疑道:“龙先生,您这保金已用尽了,后续拍卖是否还要参与?”
展龙却道:“既有金钗,说不得其余物件中也有碎刃,既然来了,自然守到底。”
展长生听见碎刃二字,强压震惊,便笑道:“自然要参与。”他重又取出银票,细细数过,欠缺之数便以灵石补足。
好在随后拍卖直至结束,展龙再没寻到第二件有用的拍品。只是展长生为掩人耳目,却仍是拍下一本古籍,一枚玉佩。
拍卖会散场之后,展长生心急如焚,待要出城后寻个僻静之所,助展龙炼化金钗。
不料他才离了盛威阁,展龙便提醒道:“有人跟踪。”
☆、第十五章 同林鸟
展长生初时以为,跟踪者定然同隔壁与他争拍金钗之人有关,沉下脸冷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莫非还想夺宝不成?”
展龙却轻咦一声,饶有兴味道:“竟是一头金足银羽雕,只可惜行将就木,妖力散尽,食之无味。”
展长生如今耳聪目明,早已看得清楚,那跟踪之人竟是个耄耋老者。穿一身粗陋的褐色直裰,须发如雪,形容枯槁,行路时颤颤巍巍,唯有神色焦虑,不似作假。
他便有意放缓步伐,闲庭信步,自长宁坊市行至一处小巷,又突然加快脚步,转眼便失了踪影。
那老者跟丢了人,心中一急,疾步上前,四处张望。不料那中年行商却已自他身后巷道里缓缓步出,“这位老丈,寻我有何指教?”
那老者乍见人现身,惊得后退两步,复又急急上前,握紧拳头道:“尊驾身上有仙灵之气,可是修仙之人?”
悄无声息间,展龙已现身在二人眼前,昂然负手道:“你这老雕,不在化外之域等着寿终,混入凡人之地,意欲何为?”
那老者悚然一惊,急忙跪在展龙身前,哑声道:“仙师慈悲,我本是大莽昆山中一头银足金羽雕,同我发妻深居山中,一心修炼问道,从不问世事。九百年前,我在七阶巅峰停滞,便外出寻找一件宝物以助突破。不料几番波折,宝物未曾寻到,我那留在山中的发妻却被魔军捉拿了去。”
老者泣声哀婉,深深抽口气,方才续道:“这九百年来,老朽为寻发妻,踏遍化外之域,又一路追到永昌,千难万险,方才寻到发妻下落——原身已毁,唯有元神被囚在仙师买下的那只孔雀金钗中。还望仙师慈悲,怜我两只妖物修行不易,将老朽发妻元神放回。”
展龙嘴唇薄如刀锋,闻言微微一勾,笑得讥诮冷酷,“原来温养我主刃的元神是你发妻,如今要放亦无不可,只是本座,凭什么要帮你?”
这一声质问桀骜已极,那老者骤然一颤,两手如枯枝落在石板路上,缓缓低垂头颅。
白发如霜雪一般散落在肩头,平添几分萧瑟。
银足金羽雕,妖禽之王,天生高傲,展翅一冲三万里,引颈声震八万禽,能与其敌者,唯有仙家大鹏,神国凤凰而已,何等霸道无匹。
只是这头老雕为寻发妻,九百年来三番四次被魔族追杀,被道士追杀,境界回落,妖力几近枯竭,寿元将近。仅凭执念守住最后一口气,只为能解救发妻,不受永世奴役之苦。
落拓至此,哪里还剩妖禽王者半点傲气,唯有低低俯下身体,老泪浑浊,低声呜咽,“老朽只剩一具残躯,时日无多,有生之年愿为奴仆,以报恩公……”
展龙却冷嗤道:“你连妖丹也溃散,除了能化人身,比凡人尚且不如,我要你这废物老鸟有何用?”
那老者又是一颤,竟似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磕头,额头在青石板上砸得咚咚出声,不一时便已见血。
展长生终究不忍,忙将那老者搀扶住,“老丈且住,我——”他不敢贸然答应,只得道,“切莫自暴自弃,我替你问问再做打算。”
那老者便满怀期待,大力抓住展长生手臂,哑声道:“仙师慈悲,老朽今生纵使不能报答,来世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展龙却又在此时冷嗤道:“你这点妖力,修不到来世,今生便要身死道消。”
展长生见那老者面如死灰,眉头微蹙,起身到展龙身旁,低声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不敬那老丈便罢了,为何如此刻薄?”
展龙却奇道:“那老雕寿数不足两千,叫我一声前辈都是抬举,为何反要我敬他?”
展长生不由哑然,过了片刻方才有些恼羞成怒道:“闲话休提,那金钗中果真藏了只雌雕的元神不成?”
展龙道:“并无雌雕。”
展长生心头焦急,不由抓住他衣襟急道:“怎会……那却如何是好……”
展龙任他投怀送抱,方才不紧不慢续道:“只有一头雄雕的元神。”
展长生一时有些发怔,这修真者中不忌男女,就连妖物中也盛行男风不成?
展龙见他不语,又续道:“我要自金钗中炼化主刃碎片,要取那雄雕元神虽无不可,只是……”
展长生忧心忡忡问道:“只是?”
展龙冷漠以对:“麻烦。”
展长生不由气结,展龙却仍在不满,“原本闭关七日即可,若要多此一举,就需得九日才能炼化,麻烦得紧。”
那老者九百年历经奔波苦楚,落在这无血无泪的魔枪眼中尚不比两日功夫来得重要。展长生暗恨咬牙,紧紧攥住手指,低声道:“不过举手之劳,为何不帮他?”
展龙仍是冷淡道:“为何要帮?他寿元将近,连妖丹也溃散,食之无用,留下也是等死。”
展长生一时激愤,便冷笑道:“若换成我被囚在金钗中,你救是不救?”
展龙眉心微蹙,却道:“那金钗只能囚元神,你若失了肉身,如何引神泉消我血孽,届时莫说救你,我也活不成了。”
展长生只气得嘴唇颤抖,手足冰冷,他只道这魔枪虽不通人性,却生来厚道,才会处处助他。却不料展龙本性如此冷漠无情。展长生体质殊异,能助他上引神泉,故而他对展长生百般照顾,处处上心。若有朝一日于他无用了,莫非也要遭他厌弃?
他同展龙本是萍水相逢,相处时日亦短,若非阴差阳错,本不应有瓜葛。展长生分明清楚,只是不知为何,但凡想到被展龙冷遇的场景,便分外难忍,几乎生恨。
他只冷笑道:“展龙,你究竟帮是不帮?”
展龙沉吟片刻,“若要帮,却需你多助我双修几次。”
展长生心道果然如此,竟连面色也不见变化,漠然道:“左右不过是各取所需,随你就是。”一言既出,展长生转身便离开展龙身旁,将那老者搀扶起来,低声劝慰道:“老丈放心,展龙定会将你发妻元神救出来。”
那老者嘴唇哆嗦,神色激动,又要朝他跪下,展长生急忙阻止,好言劝慰几句,二人便离了小巷,朝长宁州城外行去。独留了展龙在原地。
展龙站了片刻,却不明白展长生缘何突然变了脸。他分明已经允诺了双修,展龙却觉不出半分欢喜,反倒有一股无名怒火郁结胸臆,暗闷沉厚,不知如何能消。
他只得抬手在拦路的大青石上一劈,那巨石悄无声息,密布了裂纹,不过半息功夫,便四分五裂,散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