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岩风面色便愈发黑如锅底,又是悲愤,又是不甘,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还是墨先生见机得快,急忙上前一步,拦在胡岩风身前,笑道:“世子多虑了,王爷能痊愈,全赖世子寻来的神泉精同香贤圣主赐下的灵药,何时同在下密谋……”
胡不归冷冷一哂,一字一句缓缓道:“乾坤九炼,五行已成。上斩天,下斩地,斩鬼斩人,而后九炼圆满。”
墨先生不为所动,只使个眼色,在一旁潜伏已久的两名修士突然发难,两道符咒激射而出,一道贴上长剑,锋锐长剑立时化成钝铁条,一道贴上胡不归胸膛,那少年顿时僵硬身躯,再无法动弹。
随后两位侍从急忙自胡不归手中夺了剑,将他牢牢制住。
胡岩风只默然望着,上前轻轻在胡不归头顶一阵摩挲,“你既然都听见了,为父也不瞒你。不归,往后……好好的罢。”他又望向滚落地上,又不屈不挠跳上胡不归肩头的金蟾,柔声道:“桐生,他终归是你嫡亲的弟弟,还望你多照顾他一些。”
金蟾道:“这是自然。”
胡岩风便释然笑笑,转过身迈步走向王府门外,扬声道:“墨先生,带路。”
身后传来胡不归凄楚呼喊,犹如杜鹃泣血,声声撕裂,他却连头也不肯回一下。
墨先生身形轮廓突然模糊,随即不见踪影,化作一点玄金光芒,朝着城外疾冲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斩人
展长生伫立城外,候了不过半盏茶功夫,突然察觉一股熟悉庚金之力自城中传来。
展龙已先他一步,开口道:“最后一枚现世之刃果然在此,长生,暂且静观其变。”
展长生自然信他,便立在原地不动。
琼英城门徐徐开启,一道魁梧身影自门中阔步迈出来。
烟紫色锦缎长袍包裹宽阔肩膀,紫晶雕就的束发冠上缀满金红宝石,夕阳光芒桔红,映照得宝冠璀璨生辉。
三柄细长黄金长剑缓缓围绕身周,胡岩风龙行虎步,决然而来。
那一星玄金光芒在他身周环绕三圈,便落在地上,化成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样貌,正是跟随胡岩风已久,被他视作臂膀的墨先生。墨先生朝斩龙枪躬身一揖,沉声道:“幸不辱命。”
斩龙枪陡然震鸣,恍然间有若黄钟大吕,浑厚声响一波波扩展开去。
墨先生旋即再化回金光,玄金光芒中包裹的正是不足一寸的锋刃,笔直朝斩龙枪飞去,仿佛残雪融在湖中一般,眨眼便没入其中,不见踪影。
展长生只觉手中一震,那长枪带着残缺的最后一柄副刃终至圆满,爆发出夺目光芒。
刹那间狂风呼啸,黑云乱卷,雷霆如怒涛自天顶倾泻而下,有若鬼哭神号。强风压境,几欲将琼英百丈坚固城墙连根拔起。
城前顿时兵荒马乱,众将领急忙安抚马匹,匆匆朝着远处退去。
正是神枪一出,神鬼同哭。
展龙的嗓音里,更是多出一份远胜往昔的镇定与洞彻,沉声道:“屠龙老儿果然同青元是旧识。”
屠龙忆起前尘,又自碎刃中知晓了前因后果,展长生与他心意相通,自然也全然知晓。
那一阵海潮般汹涌的影像消失后,展长生再望向胡岩风时,眼神便少了几分锐利痛恨,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忧伤悲悯。
斩龙枪碎刃奉屠龙之命,化作墨先生跟随胡岩风,一步一步,引君入瓮,原只为了今日。
胡岩风叛国求荣,令永昌国险些举国覆灭。斩叛国之人,平永昌国愤,是为地炼。
胡岩风害亲族尽丧,满门忠烈毁于他一人之手。斩悖德之人,抚百姓民心,是为人炼。
胡岩风坐视挚友命丧战场,被炼成魂兵,千年万年,魂魄不得安息。斩无义之人,安四十万护国冤魂,是为鬼炼。
只需斩胡岩风一人,乾坤九炼便能成就天、地、人、鬼其中三炼,屠龙用心,何其良苦。
胡岩风只扬手示意琼英众将退散,三柄黄金剑通体金光灿灿,陡然朝四周散开庄严威压,淡金光芒刹那间将天际烈日也压得暗淡无光。
那大名鼎鼎的三皇荡寇剑在胡岩风面前三尺处分列作扇形,剑尖寒气森森,笔直指向展长生。
胡岩风沉声道:“我五岁习武,十年有成,二十岁以武入道,二十二以武筑基。师尊赞我天纵奇才,能效仿上古仙人屠龙的伟业,终至肉身成圣。”
展长生喉间微涩,泛起酸苦滋味,却仍是一派渊停岳峙的模样,连神色也不曾动摇半丝,任他滔滔不绝,满腔情绪宣泄而出。
胡岩风却突然哼笑出声,只道:“想本王一生风云,踌躇满志,不料到头来却不过为人作嫁。”
展长生道:“那碎、墨先生……尽告诉你了?”
胡岩风沉沉眸色,山雨欲来,一番挣扎后,眼中便只余下几丝怒火烧尽后的余烬,冷笑道:“少废话,我有三皇荡寇剑在手,谁能奈我何?放马过来!”
他一声断喝,斩龙枪同样战意高涨,感染得展长生也同样心内火热,横枪当胸,扬声道:“胡岩风,你死后,我必善待你亲眷下属。”
茫茫黄沙漫卷的狂风中,两道身影疾若闪电,狠狠对撞。强劲气浪卷缠灵压,朝着四周呼啸奔腾,仿佛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黄金光明宛如大日辉煌万丈夺目,玄金暗光犹若暗夜雷光震耳欲聋,天际云层被吹散得丝缕不剩,夜空万里无云。
强烈冲击四散开去,径直侵入到护城结界之中。数百名尚来不及退避的兵士、马匹首当其冲,竟身不由己抛在半空,被狂风吹得失了踪影。
三皇荡寇剑黄金剑光仿佛化成一辆战车,隆隆朝展长生碾压而来,震得大地震动,森冷剑气仿佛刺入肌肤。
斩龙枪却陡然只收束为一缕,不闪不避对上黄金剑剑锋所指,势如破竹,将金色剑光击得粉碎。
剑光节节破碎,终化虚无,斩龙枪枪尖呼啸而至,直逼胡岩风面门。
近在咫尺处,展长生恍惚见那男子微微一动嘴唇,隐约是“元昭”二字,不免怒道:“你不配唤他名字!”
长枪主刃骤然伸长,穿透胡岩风胸腹,正正刺破丹田。
风声不知何时歇了,琼英将士们脱离险境,仍是远远围在一旁窥探。
胡岩风僵立原地,沉沉看过展长生一眼,纵然想要开口,却再无半分力气,面如死灰,终究是合上双眼。
展长生气息急促,指尖同心下一片火热,他同胡岩风上次比试时,将这王爷伤得体无完肤,更留下血孽作祟,令伤口不得复原、修为尽失。本以为从今而后,恩怨两清,再不用同他纠缠。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展长生算得终不如屠龙,竟至于走到不死不休的一步。
斩龙枪枪型已成,庄严威武,却仍旧是肆无忌惮,将胡岩风躯壳血肉吞噬得干干净净。
一个少年悲愤声音骤然炸响,厉声唤道:“爹爹!”
正是胡不归手提利剑朝展长生刺来,一面尖利喝道:“你杀了爹爹!”展龙化了人形,当前一步将那少年提起后领,朝地上一扔,那少年跌得仰面朝天,悲愤大哭,自然连展长生衣角都未曾沾到丝毫。
展长生却顾不上,只悚然一惊,低声道:“师兄……”
展龙仍是双目赤红若滴血,周身气息如火般焦热,一面压制,一面却朝着远处那群凡人修士频频看去,显示一个压制不住,就要屠城。
展长生催动神泉,一面抬手握住展龙右手,将神泉注入,不料却如热水浇在烧红的碳上,滋滋声响中,神泉尽化白烟,竟丝毫不起作用。
展长生心头暗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一人突道:“魔枪已成,只怕需以天炼祭枪,净化孽火。”
他转过身时,便瞧见香贤身影,略一颔首道:“好。”
而后略一犹豫,虚虚一抓,将胡不归凌空摄在手中,扔进金塔异界之内。
一道细小声响遥遥响起,连连唤他“爹爹爹爹!”展长生方才留意到城门附近那铜钱大小的三足金蟾,饶是这紧急关头也不觉失笑道:“桐生,你便这样逃过了神王屠杀不成?”
轻轻巧巧一道灵力,将那小金蟾托起来送入展长生手中,那金蟾一点头,又沮丧道:“变不回去啦。”
展长生才要说待此间事了,叫杨章助你。
却突然忆起一场惊变,尚不知修业谷其余众人的生死。
不觉心下大恸。
香贤又催促道:“长生,事不宜迟。”
展长生将金蟾同样收入金塔之中,心念一转,强行迫展龙化了魔枪,只觉那枪杆在手心里愈发热烫惊人,时时颤动,仿佛要挣脱他而去。
他便取出木简化的神舟,踏上舟转瞬消失了踪影。
天炼以治世六令召唤魔龙,自然要寻个人迹罕至的深山,以免遗祸百姓才是。
香贤黑翼招展,追随神舟而去。
展长生见状只得解除舟外结界,低声道:“你跟来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