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朔脸色一变,而木槿则是扑了过去,扶着几乎是撑着一边门框才站住的顾溪砚,哭出了声:“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啊?”她颤抖着手却不敢碰她,在她心口处,一抹鲜红已然在白衣上晕开,很显然她的虚弱便来自于那里的伤。
顾溪砚很虚弱,但还是摆了摆手安抚惊慌失措的二人,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顾溪砚笑了笑:“你们来了。”
风朔看着她心
口处的血迹,半晌才哑声道:“神君,你取了自己的心头血?”
“心头血?”木槿也是失声叫了起来,随后几次开口却说不出话。即使是神,心脏也是最脆弱的部分,活生生取自己的心头血,耗费的不仅仅是最精纯的神力,更是危及生命,若一个不慎自己也得折在这里。
“君上,您用心头血在养她?”风朔哽咽着说出了她心里的猜想。
顾溪砚轻声咳嗽几声,眉眼间的温柔褪去,剩下的却是化不开的悲伤,许久她才低低道:“风朔,她耗尽了修为,此处灵力虽好,可是要等到她回来,我不知道要多久。我等不了了,你明白么。”她可以有无穷无尽的时光去等叶沁茗,可是她却又一分一秒都等不了,这么多年了,她们永远在错过,每一次的分别都剜心剔骨,太痛了。
“可是这得多疼啊,她,她一定舍不得的。”木槿不忍再看顾溪砚,只是在怀里搜寻丹药却被顾溪砚制止。
“不用了,阿槿,我自己这些东西多着呢。”这种虚弱不是一般仙丹可以弥补的,只能养着,只是顾溪砚几乎是月月取一次,整个人已然虚弱极了。往往取完心头血灌给那株茶,她也会在那里休息,今日听到木槿的声音,这才回来了的。
风朔不知道说什么,没有人比她了解叶沁茗对于她有多重要,可是更因为清楚她才这么担心。顾溪砚为了叶沁茗,都快把自己熬死了。
“神君,你不能这样下去。这么频繁取血,哪怕你是神仙,也会撑不住的。”
顾溪砚柔和一笑,目光透过门扉望向远处,“别担心风朔,我不是要殉她,是等她。这种滋味太痛了,我不会让她再尝一次的。”
她声音有些低,眼睛也开始阖了起来,风朔和阿槿看得心慌,顾溪砚只是喃喃道:“我不陪你们了,她等我呢。”说罢,她闭上了眼,身上一股白光逐渐强盛,随后化作几缕荧光往屋外而去。
风朔和木槿赶紧追着过去,在竹屋数十步外有一处结界,里面仙力环绕,灵气浓郁,还有一株翠绿的茶树安静立在那,此刻那几缕柔光盘绕着茶树几圈后落在她身边化作一株白莲,莲瓣缩成花骨朵,低垂着和茶树并立。
风朔和木槿怔怔立了许久,泪流满面。最后风朔把随身佩剑取出来,再次在这片地域布了三重结界。里面有顾溪砚布下的上古聚灵阵,周围灵力汇聚于此,足以滋养二人。
“她们能很快见面么?”木槿声音喑哑道。
“她知道神君在等她,一定会的。”
知道她们的情况,风朔带着木槿离开了,她知道顾溪砚之所以带着叶沁茗离开就是不想再卷入这三界诸事。神君已经为三界付出了太多,那些事由他们自己解决吧。
仙界失了天地,暂由四位上神管理天界事物,万事因果缘起,太一陨落新的天帝人选已经出现,只等他成长起来经受天帝之劫。而妖界,叶沁茗一早便留书,推鬼车为妖帝,同时在后起之秀中培养另外两位妖王接替九婴和鬼车的位置。两界相安无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依旧有人唏嘘当年诛杀太一穷奇的濯清神君和妖帝叶沁茗不知所踪。
一百年后,汤山。
汤山因为顾溪砚这朵混沌莲花镇守,百年来一直安泰无虞。因着接连取了数次心头血,顾溪砚撑不住修养了
回原形,和寻常茶叶一般无二,那独属于叶沁茗身上的茶香也淡不可闻。那是她眼盲之时对叶沁茗最深刻的记忆,也是她最爱的味道,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么痛。可如今,这熟悉的味道走回来了。
顾溪砚笑中带泪,心头血的养护果真是有用的。风朔说剜心痛,可是只有那种时候,她才感觉不到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蚀心之痛,那滋味远痛于利刃入心。
“我晓得你一定很努力了,可是不能太久了,不然我可能就一个人无趣了,再种一株茶了。”想起她故意吃一株茶的醋,顾溪砚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看着她建的竹屋,因为灵力庇护,并未被风雨摧残。
“太久了,里面应当脏了,我去收拾下,你先乖乖的。”站起身,她便出现在竹屋前,抬脚走了进去。身后的茶树被风拂过,微微晃荡着。
把屋内尘土清除,顾溪砚便回了叶沁茗身边,她盘腿席地而坐。看了茶树许久,片刻后她温声道:“我睡了那么久,许久都没料理过你了,还好你自个儿生得便好极了。”
说完,她伸手,一把细长的匕首便出现在她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顾溪砚低头掀开衣襟,锋利的匕首未停顿径直没了进去,握着衣襟的左手青筋暴起,顾溪砚身体轻颤着闷哼出声,大口喘着气。
鲜血顺着匕首滴滴落下,溅在茶树周围,顾溪砚脸色白的犹如金纸,努力缓着心口的剧痛,没发觉她的心头血沁入地下时,身边的茶树痉挛般抽搐了下,仿佛被烫伤了,但是很快又安静下来。
顾溪砚右手引着血,一点点汇聚在她准备好的碗内,直到装满了了一碗心头血,她才停手,捂着伤口,额头细密的冷汗汇聚着低落。
等到缓了过来,她才转身看着茶树,没有一丝血色的唇颤了颤,微笑道:“当初你,你受伤落入茶园中,我给你浇水,还让……还让她们施肥,结果你生气了把花肥丢得到处都是。其实,当时我就觉得你应该不寻常,后来知道了是株茶妖,而且脾气,脾气又傲娇又冲。”
她兀自说着,气力不足让她不得不停下几次,最后勉强道:“我晓得你不是一般茶,不能给你沤肥,你以往总喜欢我的灵力,吸食我的血恢复的格外好,那我喂你心头血,你应该会好的快些。”
鲜红的血被顾溪砚灌在茶树下,转眼间没入土中不见一丝血迹,她也撑不住闭目坐好陷入昏睡中。
风安静地吹过,拂过顾溪砚的发丝,飘荡着落在茶树上,似乎被它勾住再也没松开。
山中的岁月宁静,对顾溪砚而言甚至是到了孤寂,不过万年来养成的性子让她很好的忍耐着,除了取完心头血太虚弱她回原则打坐或者直接幻化出原型,其他时间她都在精心布置着她们的小家。
院子前那株槐树,是顾溪砚来到汤山时问山神寻来的,亲手种下,如今百多年过去,已经亭亭如盖。春去秋来,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竹屋后面一片茶园也种了起来,为了不惹叶沁茗醋,顾溪砚把它们放在了屋后,这里也瞧不见。
小白在山中充大王,除了陪一会儿顾溪砚,大多数时间它都是在汤山上疯玩四处寻吃的。
顾溪砚身体有些不适,这么多年心头血的喂养,让她本源损耗颇重,在第二个百年过去后,顾溪砚墨发中已经开始出现银丝。
“槐花又开了,这都花开花落两百年了,小白馋极了我都没给它做,就怕你知道了不开心。你要早一点醒还能赶上今年的,不然又要再等一年了。”她一个人絮叨着,神情温柔缱绻,语气也是满是柔和,仿佛叶沁茗还在一般。
这一个月,顾溪砚有一次喂了心头血后昏睡了七日了,她就安静躺在竹椅上,小白趴在一旁寸步不离,时不时呜咽。结界内风和日丽并不被外界侵扰,顾溪砚睡的很沉,只是眉头一直蹙着,睡的并不舒心。
风吹过,沙沙声响起,片刻后又是一阵窸窣之声伴风而来,随后,刹那间变得安静柔和。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落在竹椅边上,随后勾起躺在上面的人的一缕白发,手指开始有些发抖。不知过了多久,手的主人又踏出一步,窸窣。碧色纱衣落下和白色衣摆叠在一起,身边的茶树已经消失无踪,小白吱吱叫了几声后也骤然安静。
碧衣女子弯下腰,腰间一抹白色莲花玉坠垂下晃荡着,她双目通红,眸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眷恋和疼惜,目光牢牢锁在顾溪砚的脸上。
手指虚虚从脸侧拂过,勾勒着她的轮廓,随后落在了她胸前的衣襟上,勉强稳住手指,掀起她的衣襟,犹如白玉一般的肌肤一点点露出来,但是很快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疤痕破坏了所有的旖旎。
那只手快速缩回,捂住嘴,把倾泻出来的呜咽彻底压住。不知过了多久,顾溪砚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拂着她的脸,还有人柔声叫她,意识刚回来一点,熟悉入骨的香味萦绕在周身,让她立刻睁开了眼。
此刻已经日暮黄昏,天空一片金色,余晖依旧夺目,微光从头顶落下,照在俯身看着自己的人身上,她的脸上也染了余晖,不是那么清晰,可是却又无比清晰,因为顾溪砚知道了那是谁。
愣愣看了许久,那人对她柔柔一笑:“傻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