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下,锦袍公子扯着狼狈青年走,落在后方的青年眼角弯了弯,悄无声息的回答:“好。”
暮春已至,落英缤纷。
虽然夏天的气息已经随着从海边涌来的水汽一起来到,但是今年的白河镇,依旧拥有一个美好的春季呢。
***
“死了?”
天一山最顶端的镜湖边,白发的老人一身单衣在湖边打坐,山高风寒,夜里的温度冰冷彻骨,但是老人却仿佛完全不收寒冷的影响,一头顶还散发着腾腾升起的热气。
老人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好似一座石像。
上来禀报的人却是冷汗直流,颤抖地俯下身,头也不敢抬,“是的,御灵长老和长湖师兄的命灯都已经熄灭,灯火中传来的讯息,只能够确定在白玉关不远处。”
老人没有说话。
但是禀报的人却仿佛听到什么坏消息,身上冷汗已经浸湿两层衣物,胸口不断起伏,呼吸因为恐惧而越发急促。
“掌门……”顶不住压力,他迟疑喊道。
老人好像因为他的呼喊才从沉睡中苏醒,他左右看了看,恍然发现跪在下方的人。
“哦,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吧。”
那人快速地将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哎,还是死啦。”天一道掌门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我那新徒弟我都没见上三面呢。”
这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却让跪着的人发抖得更加厉害。
“掌门……”
“哦,”天一道掌门就像是个普通老人一般和蔼的笑着,“没事,天一道立派也有千年了,无论是长老还是少掌门不都死了一大堆了吗?你害怕什么啊?”
“掌门……”
“大葬的事情,从前也有留下规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
“掌门……”
“长老团呢,让他们好好操办一下。”
“掌门……”
一声一声的呼喊无比烦人,天一道掌门横眉一皱,“喊什么呢喊什么呢?叫魂啊?当我死了啊。”
老人站起来,气愤的挥袖,广袖不过半米长,但是老人这么一挥,却抽的三丈开外的人凌空飞起,带着飚出的鲜血一起从山坡上滚下,片刻之后,下面传来人们惊叫的呼声。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残暴事情的老人像是小孩子一样发脾气念念叨叨。
“一定是有人在咒我死,哼哼哼我就是不死,还能耐我何?”
“那个老不死!”
一群人在大堂中咒骂着。
虽然这些人都是文衫广袖,白发白胡一大把的得道高人形象,但是现在一个一个都咬牙切齿,因为矜贵生活养出的气质也不见踪影。
“占着掌门位置多少年了!”
“也没见做什么事情!”
“怎么还没有死啊!”
“咳咳咳,”坐在座首的黄袍文士打断他们的咒骂,“诸位,布阵的法宝没有取来,无法剥夺当年末代大巫定于紫微剑上的气运,我等现在讨论如何应对目前的危机吧。”
众位发现形象不再的高人都悄悄坐回原位,抚着胡须。
“大长老此言极对。”
“我等此刻,必须众志成城,才能度过危局。”
大长老环顾四周,大堂中所有人都都从争吵的鸭子变成闭嘴的鹌鹑,一大通赞叹和空话之后,没有一个人敢于发言。
大长老不得不叹气。
天一道……已经存在太久了。
同样存在千年大夏皇室和大巫天宫,由于相互制约的关系,在一次又一次的互为修剪腐烂的枝叶后,还微弱地散发着活力,只有天一道,衰败的道路看不到尽头。
但是大长老最近却心生预感。
不远了。
结局不远了。
大堂内静默半晌,一个坐在下位的年轻长老发言。
“紫微剑……现如何?”
他的询问被传达下去,很快有下仆从暗道进入,站在阴影中回答,“紫微剑在冰潭中,掩饰气息的阵法已经被剑气劈坏二十一圈。”
长老们交头接耳,小小的嗡嗡声在堂中起伏。
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大长老,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阵法只有二十八层,”年轻的长老说,“若是遮掩剑气的阵法被完全破坏,大巫天宫下一刻恐怕就会找上门来,皇室虽不为人惧,但是摄政王手中还有五万金吾卫……”
“所以呢,长老团一百多人,你们连个方法都想不出来吗!”
大长老气得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大长老别动气啊。”有人劝道。
“莫说我们,大长老为我等之首,可能拿出办法?”有人嘲讽。
“这个……我等愚昧啊。”有人事不关己。
短短一瞬,大堂中竟然也能见到众生百态。
坐在首座,在高耸的天一山上,实际权力比山顶镜湖边的老掌门还有根深蒂固的大长老看着一张张不同的面孔,说不出话来。
二十年前,那个装疯卖癫的老掌门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不是和他一样的感受。
此时,终于有人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若用长渊剑呢?紫微长渊乃是一对阴阳之剑,若是长渊剑在侧,应该能安抚紫微剑的暴走吧?”
“长渊剑早就不知所踪……”
“但是剑鞘呢?世人都不知道长渊剑的剑鞘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只可能在白河水君手中,另一半,大长老应该知道在哪儿吧?”
这位年轻长老说话的语气,竟然是十足十的咄咄逼人。
大长老沉默。
其他的长老都盯着他看着,不久前还立场不同的长老们,这一刻又摆出一样的姿态,用眼神逼迫坐在最高处的老人。
过了许久,大长老肩也垮下,颓废道:“你如何知道?”
年轻长老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当年的余白河,如今的白河水君,都不是能轻易被杀死之人啊,极致的幻术已经超脱真与假的界限,他竟然就被人一剑斩杀了?”
年轻长老的询问没有得到大长老的回答,他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些东西不会受到幻术迷惑,比如说……命灯?”
所有人恍然。
“没错,命灯能显示主魂所在之地,当年余白河之死,我们天一道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余白河,五百年前惊才艳艳的少掌门,死于琼林花都之南。
在场的大多数人,也仅仅是在门派历史中见过这个名字。
当然,这个名字还有另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含义,水神五大君,白河水君。
大长老沉默良久,“你想说什么?”
“因为剑鞘被一分为二,所以指引不到长渊剑的方向,不过只要复原……”年轻的长老停顿片刻,大声说道,“找到长渊剑,就能制约紫微剑!”
第35章 营生(六)
红泥小火炉上,袖珍的紫砂壶咕噜咕噜鼓着泡,丝丝缕缕的水雾从壶口腾升,模糊坐在炉前的人面容。
季镰坐在不远处,目光从天上雨云地上水池,周围的黑瓦屋檐茂盛花木上一圈转下来,下意识又将视线投过去。
像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关注茶壶温度的余礼白抬眼和他对视,扬起一个微笑。
公子清贵,好不优雅。
季镰立刻又移开目光,再一次看向天上地下四周。
不明所以的余礼白:“……?”
怎么了?
今天情商也不是很高的水神大人疑惑,不过面前鼓开的水马上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由一整株老树根雕琢而成,才从库房中搬出来,被说要泡茶的某人毫不客气两个水球打上去,浸透得*的案几上,一一整齐的摆放着泡茶的工具。
勺子,钳子,通透明净的小茶杯,还有近年来才从西洋传来的茶具,雕刻着九瓣莲花的玻璃大茶罐,季镰之前跟着余礼白一起从库房把这些东西清理出来时,也有些惊讶。
之前只是粗略的看了看,没想到库房里能用的东西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他还以为库房中都是裴吉找出来的花瓶画卷一类的装饰物。
哪天去仔细将库房整理一遍好了。
心中打定这个主意,目光追随着茶罐中,轻灵柔和舒展身姿的一片片蜷缩茶叶,他不由的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持着圆罐的手。
由于折射的缘故,余礼白的手被稍稍放大,他还没有看上几眼,从茶叶上散开的琥珀色便充填上去,印在视线中的手不复白皙。
……等等,他怎么又盯着看了?
余礼白不由地又抬眼,只见青年貌似有些窘迫的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哎,算算他和季镰之前的代沟,是几百来着?
为什么面对这个死小孩他总是出乌龙呢?
心中哀叹,余礼白招呼他过来,倒上茶。
“虽然不是名贵的品种,但是这样的新茶也别有滋味,尝一尝?”
余礼白说完话,却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