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术本身就是一种赌博,在精于算计的外表下,沈玉流有着一颗勇于冒险的心。他加速朝齐肇的方向冲去。
齐肇面无表情地盯着越来越靠近的飞船,嘴角噙着冷笑。
哦,看来飞船里的那位高手打算用高难度的“阿健翻身”技术—一个在驾驶员界广为流传的毫不实用的花哨技术,几乎每个喜欢耍帅的驾驶员学会正常着装之前都会学来卖弄一番。
齐肇看着在视线内不断放大的飞船,等着它从自己的头顶上翻过去之后给予致命一击,但对方并没有顺着他的想法发展,两艘飞船的距离仍然不断靠近,近到双方都能用肉眼看到对方驾驶舱的身影。
等齐肇和沈玉流都察觉自己失算时,两艘飞船的驾驶室已经面对面地贴上了。
救生舱及时发挥作用。
齐肇和沈玉流的座椅向后躺倒,安全带自动固定住他们的身体,胶囊状的救生舱包裹住他们的身体,氧气系统自动启动,在飞船爆炸之前,救生舱从驾驶室弹出,飞向离这里最近的适应人类生存的星球。
为了减少氧气供给以及人体能量消耗,当救生舱启动时,舱内就会喷洒雾状安眠剂。
金狮王星系出品的规定剂量较少,带着清新的橘子香气。雇佣兵星系考虑到动用救生舱时,舱内的小伙伴可能已经受伤,因此不但加重安眠剂的分量,还另外添加少量的止痛剂及镇静剂。
所以当沈玉流从救生舱爬出来时候,五六米远的救生舱还没动静。
他靠着救生舱站了一会儿,努力找回失落的平衡感,然后从旅行袋里拿出激光枪,摇摇摆摆地朝另一个救生舱走去。那是个吸血鬼棺材形状的救生舱,外表是浑厚深沉的椰褐木纹,但触手是金属质感。
沈玉流的手刚放在舱顶上,救生舱就发出“噗嗤”的开启声。
他下意识地举起枪对准救生舱的方向,但齐肇出手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百倍,连是否射击的犹豫机会都没给,手里枪在一刹那被夺。齐肇从舱里跳出来,将他卡在自己身体与救生舱之间,用胳膊从后方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论体能,沈玉流和齐肇毫无对抗的可能性,只能用双手奋力地扯着那只几乎勒断他生机的坚实的胳膊,嘴巴汲取着可怜巴巴的稀薄空气。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能看到的唯一景色是一座大型化工厂—从前不感冒而此时很亲切的建筑。这已经很值得庆幸了。至少,他做到了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脑袋因缺氧而恍惚,奋勇的双手垂落,身体后倾,他完全靠身后强健的身躯勉强支撑站姿。
脖子上的手臂缓缓松开,他隐约感觉齐肇摸着他耳垂上月牙形翻译器,须臾,低沉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里,微微呻吟,“这是什么地方?”
沈玉流脑袋恢复正常运作,极快地回答道:“地球。”
他扶着救生舱喘了会儿气,发现自己腰上搭着一只额外的手。“我没事了。谢谢。”
“哦。”齐肇上手从他的颈项,顺着肩膀、胳膊、腋下、腰、胯、大腿……一路往下,连鞋子也没放过。
“你在找什么?”沈玉流迅速从惊诧中沉静下来,老神在在地问。
“项链。”
沈玉流目光闪了闪,“这是你一路追着我的原因?”
齐肇丢开鞋子,冷冷地站起来,“那是我妈妈的遗物。”
沈玉流一愣,正色道:“对不起。”
他从袖口里扯出一条白金链条红宝石吊坠的项链。临上路前总得准备点路费以备不时之需,选择项链而不选择手表是看中它的款式与地球很像,就算拿回去也不会引人注目,却没想到竟然拿走了齐肇母亲的遗物。他苦笑道:“真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这条项链,也许齐肇不会亲自追击。
齐肇接过项链,皱眉道:“我搜过你的袖口。”
沈玉流露齿一笑,“也许搜得不够仔细。”
“下次应该叫你脱光再搜。”他为自己的大意而不悦。
沈玉流被他的头发吸引住了。第一次见齐肇,那头如晨曦般耀眼的浅金色头发吸引了他的目光,可现在,它刨去了金色的外衣,只剩下孤冷的白银,即使阳光洒在上面,也找不出半点的暖意。
“你为了这条项链……一夜白发?”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齐肇睨着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答谢你呢?”
沈玉流道:“帮你染回来?”
齐肇不说话,就这么冷笑着看他。
“我们理智地谈一谈。”沈玉流轻轻地抚摸着右手的无名指,神色无比虔诚和严肃。
齐肇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齐肇的肚子上。
齐肇道:“为了追你,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过了两天两夜。”知道罗马尼和沈玉流的交情,为避免他求情,齐肇在来地球之前先耍了一套花枪,耽搁了上路的时间。为弥补这段时间,他这阵子过着披星戴月悬梁刺股的日子。始料未及的是,结果竟然和沈玉流一起沦落地球。
他看着近乎荒芜的景色,脸色隐隐发黑,“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地球?”
沈玉流诚恳地说:“虽然它很残破很落后很脏乱,但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地球有一句话叫‘子不嫌母丑’。无论王者星多么美丽富饶,它都不是我的母星。”
这句话倒是给了齐肇一点触动。他神色稍稍缓和,“我想你应该好好向我解释这一切。”
“地球?这将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它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杰出的人物,诡谲的传奇。就算倾尽一生,也只能叙述它绚丽过往的沧海一粟。”
“逃离王者星计划。”齐肇冷笑,“我想这个故事应该不太长吧?你只要补齐你的视角。”
沈玉流脸色不变。看到齐肇驾飞船追上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善了。
“地球的规矩是,一切吃饱再说。”
沈玉流收拾了下救生舱里的东西,有用的都装进了旅行箱,然后引爆自爆系统。
对沈玉流来说,救生舱是辆小轿车,但对齐肇来说,那充其量是个安全气囊。他戴上银星状的耳钉,直接引爆。
沈玉流跑得慢,后背被爆炸波冲击,下意识地往前一扑。
走在前面的齐肇停下来,一手插着口袋问:“闹腾什么?”出口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沈玉流从容地爬起来,看了看他的耳朵,那个银星状耳钉显然和他的月牙翻译器有相同的功能,淡定道:“亲吻故乡的土。”
齐肇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矫情。”
沈玉流:“……”也许说真相比较好。
他们处于郊区,附近除了工厂还是工厂。爆炸声虽响,但附近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在路上拦了辆卡车,说自己的车抛锚,急着回市里。卡车司机见两人仪表堂堂,一个还是外国友人,就同意了。
沈玉流还装模作样地借电话打给拖车公司。
齐肇注意到他摘掉了月牙形翻译器,眉头轻蹙。
“这哥们儿哪儿来的呀?”司机闷得慌,闲聊起来。
沈玉流道:“德国。”
司机道:“哟,他会说德语吗?”
“不会。”
“那这哥们儿说哪国语言啊?”
沈玉流回头看齐肇。
齐肇道:“中文。”
司机感慨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呐。”该不会是载俩神经病上车吧?
车内静寂下来,窗外风景倒掠如飞。
到市里,司机将他们匆匆放下,头也不回地开走,连“谢谢”都没收全。
齐肇的手还维持着关车门的动作,“地球人都这么没礼貌?”
沈玉流道:“地球人非常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司机怕我们哭求做牛做马报答大恩才跑的。”
齐肇不用了解地球文化只要了解沈玉流就知道这句话的水分有多大,“撒谎对你而言是呼吸一样的存在吗?”
“是挠痒痒。”沈玉流缓缓解释道,“可以不挠,但挠挠更舒服。”
“……”齐肇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玉流道:“打电话,吃饭,住酒店。”
他跑进一家杂货铺。齐肇看着与他交谈的女老板前三分钟面若寒霜,第四分钟开始面带笑容,第八分钟双眼含春,十分钟后两人手挽手从店铺出来,去附近一间银行取了五万块。沈玉流拿走四万五千块,买了个智能手机。
齐肇:“……”
沈玉流道:“没见过手机?”
“没见过这么落后的款式。”他顿了顿,迟疑道,“你刚才……骗了一个女人的钱?”
“……”沈玉流有点讶异。不是因为他说自己骗女人的钱,而是自己听到他这么说之后,竟然有点愤怒和尴尬。虽然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对身经百战的沈玉流来说,如奇迹般罕见。他从未在意别人的看法,哪怕是他的师父。
“我在等你的解释。”
沈玉流想了想,决定不和自己诡异的心情过不去,解释道:“五万块是我转给她的,五千块是她帮我取钱的酬劳,权当日行一善。”其实不用这种办法他一样能取到钱,只是,看到杂货铺女老板的丈夫是个瘸子,店里很多商品都临近保质期,生意并不好,就想找个借口顺手帮一把,反正五千对他来说和五块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