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朱利安坐在车里,我将头倚在车窗旁,看着车外的景色。远处的喀尔巴阡山脉连绵不绝,高耸庞大的山体被白雪和茂密的树木所覆盖,植被孤零零的剪影在黄昏的天空下,给人以狭隘恐怖之感。
我收回视线。
下船之前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将以诺基石带走。而朱利安随后告诉我的一切,让我没有那么做。他说,如果这块石头离开“月食号”,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因为它自从被卡斯尔带上船后,一次也没有离开过。况且船上还有众多永远不能下船的血族。我不能那么自私地将以诺基石带走。
马车驶上了一段上坡路。头顶低矮的树木彼此交错着,像一条狭窄的通道,与车顶相互碰撞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橘红色的夕阳仿佛一团陨落的火焰从山后瞬间消失,我拉上了车帘。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我问朱利安。
“多久?”
“我要回去救卡斯尔,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他?”
“我不知道。”朱利安如实回答,“不过我想‘他’会告诉您的。”
朱利安口中的“他”就是我们即将拜访的人,卡斯尔的老朋友,布朗城堡的主人德库拉。他的故事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就是那个著名的“穿刺公”弗拉德三世。
马车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像是后方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车夫赶忙跑到后面查看。
捆住莱安棺材的麻绳松开了,漆黑的棺材在木板车上摇摇欲坠。我听见那马车夫低声用罗马尼亚语咒骂了几句,将棺材摆正,打算重新固定。
“嘭”地一声,棺材盖子突然掀开,莱安坐了起来,他看见了一脸惊恐的车夫,然后张开嘴露出獠牙,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车夫凄惨地叫了一声,已经咬上他脖子的莱安像是猛然惊醒般推开了他,对方捂着脖子倒下,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地上的雪也被滚烫的红色液体融化了。
“你们——!”车夫指着满嘴鲜血的莱安,又看看我,“你们和那里的家伙一样!是吸血的魔怪!”
他尖叫着踉跄起身,逃命似的跑掉了,再也没看我们一眼。
朱利安耸耸肩,将莱安抱出了棺材。
莱安的眼底还残留着睡梦般的迷离,他木讷地用手擦着嘴边的鲜血,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是深湖一般沉静的碧绿色。
我们将他安置在马车里,朱利安跳到前面去驾驶马车。莱安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他很虚弱,苍白的嘴唇轻轻对我吐出了几个单词:“动物。血。”
他是个素食者,所以他才会在车夫尖叫的时候松开了他。
“抱歉,我们时间不多,所以没有动物血可以喝。如果你需要——”我挽起袖子,一口咬了下去,“请喝我的。”
莱安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我,将手指按在我的伤口上,那里正在慢慢愈合,“不,谢谢。”
“我的任务是将你安全地送到布朗城堡。”
他惊异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下去。他的尖牙温柔地刺入我的皮肤,缓慢地啜饮着我的血,但他只喝了很少的一点,就停下了。
“已经够了。”他对我微笑。
莱安像一汪温柔的湖水,他似乎有种软化一切的力量,让人心安。他一直看着我平和地笑,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好担心的一样。
“抱歉,我……”他慢慢合上眼,金色的睫毛轻触到下眼睑,又睡着了。
马车继续跑了一个小时左右,天就彻底黑了下来。朱利安将马车停在山脚下。下了马车,彻骨的寒意才从夜色里蔓延出来,一轮新月挂在暗紫色的天空中,把山包上的那栋建筑烘托得更加阴沉。零星的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下,每一片都带着月的光晕,落在我身上却没有融化。
我们沿着山路一直走到了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窄小的木门,两片门板在风里前后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头顶风灯的玻璃罩也在打着颤。
我试着敲了敲门。
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开了门。他满脸褶皱,深深的沟壑里写满了岁月流逝对他的摧残。他掌着一支烛台,昏黄的烛火映得他的脸阴晴不定,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然后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请进,远方来的客人。”老人的声音像是一块没有水分的干燥木柴。他佝偻着身体为我们带路,我们穿过大厅,墙上的火把依次燃了起来,整座大厅没有一扇窗户,这些火把就成了我们唯一的光源。
火把下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犹如来自地狱深渊的幽灵紧紧贴着我们行走。老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我看到他站在一块地毯上俯□,伸手掀开了地毯。
一块活动板门露了出来。老人长长的指甲探进木板的缝隙之中,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通道。他举着烛台走了下去,火光照亮了下面的情景。那是一条长长的螺旋楼梯,从我的视角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火光一闪而过,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身后只留下一片黑暗。我赶紧跟了上去。朱利安则被留在上面照顾莱安。
通道里很干燥,没有想象中潮湿的霉味。相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玫瑰,越向下走味道越浓郁,但更像是掩盖着其他味道。
“我们到了。”老人说着停了下来。脚下不再有向下而行的石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铁门,门上锈迹斑斑,但是和石墙契合的部分却光滑如新。门的正中央盘踞着一条首尾相衔的龙,凹陷进去的地方落了满满的灰,看上去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老人伸出枯瘦如树枝的手,推开了铁门。
令我惊异的是,这扇门足有五英寸那么厚,以眼前这位干瘦老人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打开的。他轻咳了两声,示意我跟上他的步伐。
一道橘色的亮光从开启的门缝照进来,随着铁门沉重的摩擦声,门后的另一个世界在慢慢展开。当那扇铁门完全打开时,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阴暗的地下,因为眼前全然是一座辉煌的血族宫殿。
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倒映着巨大水晶吊灯的影子,仿佛镜面内外的两个世界;墙上镶嵌着金色的灯托,巨大的烛台中耸立着无数红色蜡烛,我可以闻到空气里火焰的味道。一张狭长的餐桌几乎贯穿了大厅的东西两侧,桌面上铺着黑色天鹅绒桌布,高脚杯整齐地码放在长桌两侧,而长桌边没有一位客人。
老人引领我进了大厅。
一个黑衣黑发的男人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人席位上。他右手支着下巴,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我走向他。几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分别立于他左右两侧。其中一人为我拉开了男人右侧座位的椅子,向我行了个礼,就和其他侍卫一起退下了。
这里让我想起卡斯尔的“月食号”,那里整夜灯火辉煌,血族男女们在宴会大厅里寻欢作乐,用鲜血涂抹自己的嘴唇,保持永久的青春。但是这座位于城堡之下的地下室,却给人更加庄严气派的感觉,就像一位君主为自己的消遣娱乐打造的行宫一般,奢华安静。
我看向城堡的主人,他有着黑色鬈发,深棕色眼睛,穿着一身三件套的黑色礼服,宛如英国贵族。令我惊异的是,他的脸非常年轻,苍白的皮肤一丝皱纹都没有,这和我想象的德库拉相差太远。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男人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对我报以微笑:“欢迎光临我的城堡,纳撒内尔。”
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弗拉德则别斯德库拉。相信你已经听卡斯尔说过了,我们是老朋友。”他开口,声音并不大,但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起来却有威严之感。
我点点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把莱安法雷尔带来了,希望您可以代为照顾他。”我将手放到大腿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握紧了手心,这时才开始感到不安。我该如何开口向他询问我和卡斯尔过去的事?或者说我该浪费时间去了解过去,放任卡斯尔在美国生死未卜吗?
德库拉为我面前的高脚杯斟满了红酒,甜腻的葡萄酒和新鲜的血液的味道稍稍平息了我心中的焦虑。
“请吧。”他依然微笑。
我无法看透德库拉的想法。他看上去对卡斯尔的事情毫不在意,甚至连一点点关心都没有表现出来。这让我疑惑且愤怒。这也不是我期待的结果。
“因为我们是老朋友。”德库拉回到自己的座位,为他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慢慢啜饮着,“我们很早就认识了,那时我还是瓦拉几亚大公。”
“那么您一定知道卡斯尔和纳撒内尔所有的事情了。”我故作轻松地开口,感觉真相就在我眼前,随着我喉咙蹦出的单词一点点接近我。
“老实说,我知道的非常有限。”
大概是看到了我失望的神情,德库拉说:“不过‘它’可以告诉你。”他站起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长桌的尽头,有一面巨大的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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