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强不是坏事。”卡斯尔把自己丢进床里,“试过你才知道你该怎么选择。”说着他翻了个身,把背对着我,“我要休息一会儿。你和朱利安要留意信使。”
然后我就打开门离开了。说实话,我很害怕卡斯尔会撑不到信使到来,他可能就此沉睡在美洲大陆。不过好在我们的旅程中并不是充满危险。
一楼的喧哗声似乎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人们拼命扯着嗓门,争吵声此起彼伏。我找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色双排扣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之所以吸引我的注意,是因为他的全身都裹在黑暗里,礼帽沿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小撮金棕色的头发从他脖子的部位露了出来。他和柜台的招待说了些什么,但四周太嘈杂,我一句也没听清。然后,他走到我对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这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摘下帽子。
朱利安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他想对我招手,结果目光扫到黑色大衣男人的时候,脸色突然就变了。
那是一种我前所未见的惊慌失措。朱利安的眼睛瞪得很大,全身僵直。像是被吸走了魂魄般,他失魂落魄地飞快跑上了楼梯,但是吸血鬼脚步很轻,我估计那个人没有听到。
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人,他正在小口啜饮着白兰地,目光巡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但我不清楚他究竟在看谁。
他看到朱利安了吗?朱利安为何如此畏惧他?
感觉到他的眼神朝我这边飘来,我赶忙支起一条胳膊挡住脸。不知为什么,我非常害怕他看到我。但他只是像看风景一样从我身上扫了一眼,随后便望向别处。
我从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用我能发出的最小声音挪到了楼梯附近,然后上了楼。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彻底脱离他的视线之外,我才狂奔着打开了我和卡斯尔的屋子——
卡斯尔依旧在休息。我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他只是安静地沉睡,不出一声,但只要他在那里,我就会很安心。
我轻声锁好门,来到朱利安的房间门前。门是锁着的,而我没有钥匙。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朱利安?”我又敲了两下。
依旧没有声音。
于是我后退两步,将肩膀对准门的方向,使出全身力气撞了过去——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窗户大开着,窗帘随着风的方向摆动着。而屋里显然已经空无一人。
朱利安不见了。他逃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走廊吼道。
“嘿,小子!你把门撞坏了!”一只手突然搭到我肩膀上,我回头看见一个强壮的满脸胡茬的白人用手指着门框对我喊道,“你这该死的!”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两枚金币(“月食号”上面有很多这样的“纪念品”)交给他,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这些钱给你修门,这间房暂时不要订出去了。”
胡茬先生打量了一眼手里的金币,然后捏了捏我的肩膀:“瞧你的小身板,你要知道,以前这里打架的时候都没人把门撞坏。”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人类本性中的贪婪,一直在盯着我的口袋。于是我拍掉了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听着,伙计。不要打我们的主意,我一只手就能捏碎你的头骨。希望你的脑袋清醒点。”
“我们不是什么黑店。”在我走出房门的时候,他解释说。然后一拳就朝我的后脑抡过来,拳头带着气流的呼呼声。我弯下腰躲开,反手抓住了他那只胳膊,轻轻一拧,“喀啦”一声,那条胳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抱歉,看来有一部分钱要用于治疗你的伤了。”我把右手放到他脖子上慢慢收紧(撒旦,他的脖子可真粗,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我们刚从战场回来,下手不知轻重。”
胡茬先生对我尴尬地笑了笑,脸上冒出冷汗:“我只是开个玩笑,先生。”
“那么我也是。”我松开了手。
胡茬如释重负,立刻跑掉了。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朱利安的房间下面是一条冷清的小巷,并没有很多人经过。询问路人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如果朱利安真的想逃,也绝不会被人类发现。
他为什么会逃走?难道是因为那个黑色大衣的男人?他全身捂得严严实实,明显是畏惧阳光,唯独露出脖子后面那一小撮金棕色的头发……等等!金棕色的头发?
所有信息仿佛一瞬间在脑海中汇聚成一张网,金棕色、怕光、朱利安、项坠……
楼下坐着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朱利安随身佩戴的项坠里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朱利安极其在意的,神秘的吸血鬼。
我跑下楼去,在喧哗的人群里再次寻找着那个漆黑的身影。
他也不见了。
就像凭空出现一样,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两三步走到柜台前,用手指敲着桌面:“请问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全身黑衣的先生?”
招待用没睡醒的眼神看着我。我指了指那个神秘人之前坐着的地方:“就是那里,有一个戴着黑色礼帽——”没等我说完,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名叫卡斯尔斯特林的人?”来人拄着一根藏剑拐杖,彬彬有礼地用它敲击着桌面。
他也戴着一顶硕大而夸张的礼帽,穿着灰色大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两位好先生,我建议您们去贴两张寻人启事。我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两个人。”招待耸了耸肩。
“奇怪,信上写的是这个名字……”灰衣人喃喃自语。
“抱歉,我可能记错了。”我对招待说,然后一把拉过灰衣人来到了楼梯拐角,“你找卡斯尔?”
“是的。”灰衣人摘下了礼帽,露出了他的头发和脸——那是一张和他老气的打扮极不相称的年轻脸孔,甚至还有些俊美;他的头发也是充满朝气的橘红色——如果更准确一些的话,倒像是胡萝卜色。
“您认识他?”橘红色头发的年轻人问我。
“是的。我叫米洛沃森。”我自我介绍道。
“塞缪尔琼斯。”他说,同时向我伸出一只手。
☆、Chapter 19
我带着他来到了二楼,将他领到朱利安的房门前,向他伸出了手:“把信给我。”
“什么信?”他不解地挠挠头,这时才表现出与这张脸相符的天真。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是在打量这层不起眼的旅店。
“你说‘信’里的人指的是卡斯尔,我没听错吧?”
“没有。”塞缪尔耸耸肩,并不否认,“但是我不能把信交给你。”
“为什么?”这下轮到我疑惑了。
“我要亲手交给斯特林先生,这是我的任务。”他说着把一只手□□口袋里,扫视着旁边卡斯尔的房门,“楼下太乱,我不能直接在那里确认你的身份。我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不少敌人,请原谅我不能信任你。”
“你这个莽撞的人。”我说,“你就这样把卡斯尔的名字说出去,难道是想吸引敌人过来吗?”
“不,没有这个可能。”塞缪尔放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如果我没有本事解决掉敌人,现在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现在我怀疑你是我们的敌人了。再说你想如何验明我的身份?”我后退一步,手臂抱在胸前,将身体抵在朱利安的房门上问道。
他向我走过来,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用一把左轮手枪指着我:“我们和南派吸血鬼势不两立。这里面是银弹,打进去会烧穿你的内脏。”
他在我面前站定,表情严肃无比。
“八十七年前,我们的先辈们在这个大陆上创立了一个新国家,它孕育于自由之中,奉行人生而平等的原则……”塞缪尔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仿佛在极力模仿某个人的声线,但他嗓音稚嫩,并未模仿到位。
我知道他在和我说什么。那是林肯去年的演说。为了悼念那些在葛底斯堡之役中阵亡的将士们。联邦的士兵有很多人都能倒背如流。
真糟糕。信使是真的,却在怀疑我的身份。
于是我试着回忆在卡斯尔的船长室看到的那份演讲稿。我并不拥有高超的记忆力,只能凭借印象去复述。但是真该死,这样并不能获取他的信任。
就在我想要笨拙地复述出葛底斯堡演说时,卡斯尔房间的门打开了。耀眼的阳光瞬间照亮了阴暗潮湿的走廊。塞缪尔条件反射似的眯起了眼睛,避开阳光照到的地方退了几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卡斯尔开口说道:“现在我们正从事一场伟大的内战,以考验这个国家,或者说考验任何一个孕育于自由而奉行上述原则的国家是否能够长久存在下去……”
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像真正的领导者一样,而不再是温柔的耳语。我记得他之前和我隐约提过,他和莱安都是废奴的绝对拥护者。我和塞缪尔谁都没有出声,静静听完卡斯尔完整地背诵下了总统的这篇演讲。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才疲惫地打了一个呵欠走回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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