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今天终于帮你办画展了。”
他扬起一个微笑,柔声对那片空旷唤道,空荡而清冷的房间没有一丝回应。
季泽轻声说着,手缓缓搭在床前看着空无一人的床上,却仿佛依旧能看到侧身躺在床上的季言一样。季泽的神色淡淡,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出错误一样。
季言的浑身都在颤抖,震惊地微张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很多人来了,秦未,也来了。”季泽在提到秦未两个字时,声音微微顿了顿,眼神也暗淡了一下,而笑容也渐渐变得苦涩,“哥,你高兴吗?”
高兴?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季言从没想过,自己死后季泽在夜晚仍然会维持着之前的小习惯,热了牛奶送到床边跟自己说几句话,然后道晚安。这算什么?假装自己还在,假装和自己说话吗?
不要这样啊……季言痛苦而又压抑地哑然无言,眼泪却一滴滴从脸颊滑下,季泽的一字一句,恍若汇聚成了一股黑压压的水流,层层叠叠地侵入自己的灵魂,所有的一切都被击溃,直至让他全然痛苦崩溃,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季泽,你清醒点啊!
当初你骂我的话全部都忘记了吗!你现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傻事啊!
我……已经死了啊。
“好像迟了点。”季泽眯着眼恍惚地看着手腕上的表,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才终于看清楚。季泽眉眼又温和了下来,微微歪着头笑着看着枕头,声音缓和:
“哥,生日快乐。”
季言神色悲哀地站在身后,满脸悲切哀伤,却又是泣不成声。
“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陪着你。”季泽双手扶着床边,头缓缓靠了下来,然后就这么趴在床边淡淡地轻声说着,“我陪你呆在这里,让你可以看着秦未,这样你会高兴点吧。我还和以前一样陪你,一年一年过生日,然后……”
季泽的眼眶微红,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眼泪没入袖子氤氲下了暗色的湿润。季泽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沉稳下来,像是睡着了般。
季言定定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他的灵魂快要被季泽残忍的温柔撕碎。
哪有什么然后?已经没有然后了。
他的时间已经永远停滞在了他死去的那一晚,而季泽却仍然在想着他现在的一分一秒,也许未来还有一年又一年。季言不禁嘲讽地自嘲起来,嘴角牵强的扯出笑容,眼泪模糊了眼眶。
他们两兄弟,真是一样傻。
季言傻,知道秦未已经走了不会回来,却还在原地傻呆呆地等了七年;
而季泽更傻,知道季言已经死了,却还假装着季言还在将自己的时间仍然留给季言。
季言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然后秒数又从零开始。
时间如此循环往来,季言就这么看着时间流逝,但是他却已然是被时间遗忘的人。
凌晨两点半。
季言轻轻地一步步迈出,走到了季泽身后。季泽就这么维持着趴在床边的姿势睡着了,季言缓缓地伸出了手,当惨白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季泽的头发时颤了颤。
“季泽。”季言的声音温柔却又伤心,视线淡淡地落在男人的睡颜。
温热的泪水就因为这样一丁点的触碰落了下来,那样苦涩微凉的苦痛一直蔓延到心底,季言将手心轻轻抚在季泽的头上。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暴露
等季言回到秦未的住处时,都已经接近了天亮。
天空灰蒙蒙得透着压抑微弱的光芒,季言一步步走着,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季言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的如果,如果他没有自杀,如果他在五年里去找了秦未,如果季泽没有遇到自己,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遇到秦未……
不过,如果终归只是如果,一切既然已经发生那便无法再改变既定的事实了。季言只想好好得嘲讽自己,明明都已经死了何必再这么自找烦恼呢?当他决定去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与所有人切断一切关系了。
身体轻飘飘地穿过了房门,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客厅。
季言怔在了原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
不管是电视,沙发,桌子,椅子,还是茶几……所有家具都混乱一片,甚至是被砸地破损,地板上也多出了无数条狰狞的裂痕,整片地上似乎没有一处空余的角落,一切都是狼藉混乱一片,像是遭受了恐怖骇人的袭击一般。
而罪魁祸首就站在客厅里,那个男人粗喘着气,紧紧握拳的双手还有着血痕,秦未的表情痛苦而又疯狂,双眼猩红地看着地面,像是被逼到绝路般垂死挣扎的野兽。
季言愣了。
“秦未……”潜意识里便轻声唤出了秦未的名字,担心地向秦未走去。
然后,季言看到了秦未脚边的一本打开的相册。
刹那间,仿佛被人放了冷枪,在身体里引发了一场爆炸,炸的他粉身碎骨,所有防线都被击溃,而他的灵魂即将就此崩溃。
相册里是秦未,穿着花哨的衬衫和大裤衩站在沙滩上,灿烂的笑得像个傻瓜一样。左手蛮横地勒着一个男人的脖子,男人细碎的黑发微长,右眼角下有颗黑痣,表情有些不耐烦得想要推开秦未,但是眼里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个人,是他。
秦未……终究还是知道了他。
“季言!季言!你给我出来!出来啊!”秦未疯狂地怒吼着,眼眶微红,然后四处围绕着找寻着那个游魂的身影,但是没有,整个房子只有他一个人在发疯而已。
一拳头猛地挥向墙壁,他似乎察觉不到痛楚,秦未狰狞着脸看着墙壁,手却在颤抖着。
季言头昏脑涨,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了。唯一能听清的就是他的名字,夹杂在混乱和嘈杂的声音里,被熟悉的声音颠来倒去地反复叫着,一遍遍似乎汇成了一股血腥的气流涌进了季言的身体里,在血管里奔腾,剖开血肉,撞碎筋骨,撕心裂肺。
“季言!季言!”秦未还在叫着季言的名字,到处寻着那个游魂的身影,但是他却找不到。秦未不知道是愤怒多一点,还是疯狂多一点,他的身体和思维在看到相册里季言的照片之后似乎就坏了,从那一刻起,一切都濒临崩溃。
“秦未。”季言喃喃地回应着秦未的话,然后站在秦未的面前,红着眼睛,颤抖地伸出透明的手在秦未眼前挥了挥,“……我在这里啊。”
“季言!”秦未还在撕扯着声音大声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向前走去。
季言定定地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秦未径直冲过自己透明的身体。
那透明的游魂怔怔地转过了身,神色空洞而又悲凉地望着还在寻找他身影的秦未。
低低地笑出声来,季言很庆幸自己找到了笑的方法。只是这笑声在季言那无人可知的空荡荡的游魂世界里显得充满了痛苦和自嘲。他不必在意自己笑得有多难听,因为他已经死了。
季言甚至越笑越起劲,最后蹲了下来蜷缩在地上,身体却在颤抖,似乎笑得太厉害而浑身都在疼痛地痉挛般。季言的笑声持续了很久,后来渐渐变成了哽咽,泪水一滴一滴沿着季言的眼角滑落。
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冰冷的皮肤下面的心脏已经不会再跳动,也不会在为眼前的男人而悸动。
是啊,我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
可是怎么办?为什么还会感到心痛呢。
“季言,你出来……”
秦未双膝跪在了那大的摆钟前,神色颓废地看着时间,手指轻轻抚着钟面,微颤的声音黯然而又带着恳求,红着的眼眶里泪光闪现。
季言哑然地看着秦未颓然的背影,无可奈何。
秦未不该知道的,他不能知道的——在他的房子里每日游荡的游魂就是季言。
那个懦弱自私地等了他七年,最后偷偷摸摸死在家里的季言;那个画了无数幅秦未,爱了他很多年的季言;那个生前与他纠缠不清,死了还不肯放过他的季言……
也许季言也预见过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地甚至于措手不及。而季言更加不敢想的是,在这之后,秦未生活的轨道又会偏离错乱成什么样子。
“季言,你真不要我了吗?”
房间里秦未的声音凄凉而又微弱,短短一句话让季言的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生疼。
季言从未看到这样的秦未,退却了一切的强势和伪装,将最深层的脆弱和痛苦原原本本地暴露在自己的面前,甚至于这样卑微可怜的哀求着。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可是,季言已经死了啊。就算他现在发了疯一般冲上去紧紧抱住秦未,大声地一遍遍喊着我爱你,但是秦未也感受不到,听不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间已经错落在了不同的世界里。
季言在人间,却离秦未太远。
季言曾经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