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又对年轻女鬼说:“你就多谅解一下,不要和老人家计较......”话没说完,女鬼却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这可让戚卜阳慌了手脚,“你、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别哭别哭!”连忙从兜里翻出纸巾,想把纸巾递过去才想起这是阳间的物体,对方碰不到的,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她这一哭,气氛顿时软了下来,老太太也有些不自在,别扭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道:“闺女,别哭了,我知道是我不对,害了你了,婆婆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对不起啊,别哭了。”
女鬼哭着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其实我也知道不能怪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算我自己运气不好,只是...只是心里总是觉得难受啊!我还那么年轻,工作也顺利,而且好不容易找到心爱的人要结婚了,怎么就...怎么就偏偏碰上这种事!”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闺女,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这都是命啊!有的人命好,一辈子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过了,有的人就是注定英年早逝,还有的人晚年不幸,辛辛苦苦活了一辈子还没有个善终,就像我啊......前半生的日子很苦,咬着牙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以为从此就能享清福了,结果老伴却死了。还好孩子们争气,个个都有好工作,还让我抱上了孙子。
可是没过几年,他们就不爱来看我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一开始还会送钱过来,到后来连钱都是直接给我打在卡上,让我自己去取。他们也不想想,当娘的根本没读过几年书,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每次去银行啊,还得找人帮我。好几次我都想跟他们说,不用打那么多钱给我,我一个人哪用得掉啊,只要带着孩子来看看我就好了。我也知道他们工作忙,可是一年总能抽|出一天来吧?我不想烦他们,只要一年来一次就好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红了眼圈,停了一下,又拍拍腿道:“这几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腿脚也越来越不方便,需要人来伺候,这回他们倒是回来了。本来我还挺高兴的,可是不小心听见儿子和女儿在商量着要把我送去哪个养老院,我当然不同意。听人家说,养老院只管收钱,对里面的老人根本不尽心,这也是啊,人家又不是你的谁,连我亲生的都不愿意服侍我,别人怎么可能愿意?我一说不去他们就不高兴了,轮流来劝我,铁了心要把我弄进养老院去。
我知道,我老了,走不动了,让他们又要花钱又要出力的,早就成了累赘。如果要让我进养老院被那些人呼来喝去,最后死在那种地方,倒不如死在自己家里,早点去陪我家老头子。我这么想着,就爬上了窗台,那么高的地方,本来还有些怕的,结果一下子没站稳就跳下去了。
......哪晓得跳出去的时候底下还有人,倒让你白白陪我这个老太婆了。闺女,对不住啊,婆婆连累你了!”
年轻女鬼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吸了吸鼻子道:“婆婆!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刚才还那样说你......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啊!”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也不怪他们,毕竟是自己生的,怪我没把孩子教养好。不过现在也好,你瞧,死了以后腿不疼了,轻飘飘的,还不用人扶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婆婆,你想去哪?我陪你一起去吧。”女鬼抹了把眼泪,“我以前只忙着工作,整天马不停蹄,从来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那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这大概就是老天给我的机会吧。”
“好啊,我老在电视上看见这里也美那里也美,早就想去看看了。”
女鬼挽住老太太的手臂,“婆婆,既然我们两个那么有缘,以后我给您当闺女吧。”
“好...好......”老太太连连点着头,眼角又有些湿|润。
一老一少相携向戚卜阳告别,看着两张微笑的脸,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戚卜阳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为她们高兴,点点头,本来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是多余的,最后只是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和她们道别了,
回头再看时,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奔向自己要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又有怎样的结果。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迎接死亡,然后脱离肉|身成为魂魄,也许那时候,他们也会发现另一个世界,产生不同于现在的感受。
但是戚卜阳不同,作为一个站在阴阳交界处的人,天师既不属于阴间,又无法融入阳间普通的人群,不过他从来没有懊恼过自己特殊的身份,因为和鬼打交道,常常让他感慨万千。
他们的故事,就是一个个活人的人生,从出生到死亡,哪怕在死去以后,也充满了变数和遗憾,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得到和失去,很多时候只有在死后才能明白,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看着这些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各自追求着截然不同的东西,总能得到些别人得不到的体会。
戚卜阳下意识看了一眼骆琅,他已经吃完糖葫芦,抱着手很不耐烦地等在那里。忽然想起他之前问过的问题——
“为什么人类总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执着呢?就算死了也是如此。”
这个问题戚卜阳到现在还是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又好像隐约知道了一点点,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有想要珍惜的东西吧。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的,他的路还很长。
“戚卜阳。”骆琅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带着危险的微笑伸过手来捏住他的脸颊,“你答应我的糖葫芦呢?什么时候去买?”
“......”戚卜阳无奈,“现在就去。”
☆、第13章 绿草
戚卜阳带着骆琅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穿行,拐了三四个弯以后,面前出现一间小小的铺子,门口放着一张黄布卦桌,上面写着:卜卦算命,只要十元。桌子后歪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正杵着脑袋打瞌睡,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胡子在微风里轻轻地抖着。
他们走了进去。一听见脚步声,老头就醒了,立刻把身子挺得笔直,就是脑袋还有点发晕,赶紧伸手扶了一下。
“张爷爷,你又偷懒。”戚卜阳开口叫他。
那张老头倒也不害臊,神情自若地摸着胡子道:“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犯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说完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解释说:“你可别以为我这里没有生意啊!我生意很好的,刚刚才出去一个客人,就趁机眯一下。”
“放心吧,我不会跟爷爷说的。”戚卜阳笑着安慰。
他虽然不太清楚张老头和自家爷爷的恩怨,不过大体也知道一些。严格说来,张老头还算是戚家的分支,他年轻时候和戚老怪是搭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拆伙了,从此互相看不顺眼至今。戚卜阳之所以会和张老头相熟,是因为祁穆,不过现在祁穆和封百岁已经离开了人间,留下一只傻乎乎的狗养在张老头铺子里,所以戚卜阳经常会过来看看,也顺便替口是心非的爷爷看望老朋友。
这时张老头也注意到了骆琅,便朝他点点头,“骆先生也来了。”
骆琅笑而不语。
戚卜阳第一个就去看那只祁穆留下的金毛,它睡在卦桌旁边,耷|拉着舌头,看到戚卜阳似乎很高兴,站起来想摇尾巴,却差点摔跤。骆琅也跟了过来,看着金毛的样子下了结论:“这狗真蠢。”
“......你不要这么说,它听了会难过的。”戚卜阳把狗头揽进怀里,揉着它的耳朵根。
骆琅不屑地瞥了瞥金毛呆愣的眼神,“它听得懂吗?”
话音刚落,金毛挪了挪身子,屁|股挪到了骆琅脚上,咚地坐下来,就把头往戚卜阳怀里拱。
“......”
戚卜阳笑道:“你看,它听得懂的。”
骆琅蹲下,把金毛揪过来,对着狗头露出一个微笑,“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金毛高兴地把他的手舔|了个遍。
“你的狗怎么那么多口水?”骆琅转过头对张老头抱怨。
张老头回答得很敷衍,“手上沾点口水很正常嘛,自己擦擦就好了。”说完朝戚卜阳招招手。
“什么事?”戚卜阳起身走过去。
张老头小心地看了骆琅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往这边看,才压低声音道:“卜阳,你十七岁的生日快到了吧?”
戚卜阳点点头,“就在三个月以后。”他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自己的生日。
张老头神神秘秘地从卦桌下摸出一个小铜镜给他,“这个八卦护心镜,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不用不用,我从来不过生日的。”戚卜阳把礼物推回去,他从来没有收过礼物,也不好意思收。
“喂,你的蠢狗用口水弄|湿|了我的衣服。”骆琅突然出声,把鬼鬼祟祟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张老头摆摆手道:“口水既然是水,当然会弄|湿衣服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骆琅眯起眼睛,“你们俩瞒着我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问问他爷爷的身体怎么样,最近有些挂念那个老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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