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我素来不喜听琴,让他别来了,要是他还坚持,那就让他滚吧!”说到最后,玉琉璃已经是极不耐烦。
被师姐打昏后,她是在皇宫里醒来的,入目便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大家都叫他皇帝陛下,他一个劲儿抱着自己抹泪,一声声的唤自己女儿。
范坚之也在一旁道喜,所有的人都在祝贺皇帝寻回公主,然而,师姐......她却再也没有看到师姐。
等皇帝走了,范坚之才偷偷告诉她,当日在春风得意庄,温如春死后,山庄起了一场大火,客人们因为中了毒行动不便全部都葬身了火海,包括刘大人和那些弓箭手,以及,宋凌霄。
那日,刘大人原是得了范坚之的重差,去山庄营救当朝皇帝遗失民间的公主,他让人扮作山庄的仆人,偷偷在茶水里下了迷药,温如春倒是一直没有喝,宋凌霄的出现也着实让他意外。
后来,江湖上流言四起,都说是宋拂云为了救被掳走的小师妹,仗着武功高强,灭了温家满门,她跟温如春苦战,战到最后,走火入魔,杀光了所有的人,连她自己也受了重伤死在山庄里,火海熊熊,她的尸体就被灼灼燃烧了,埋在坍圮废墟里,没有人能找得出。
当然,流言里,冰山女侠玉罗刹也死在了春风得意庄。
公主,被救了,但当日的所有知情人,都葬身了火海,一场大火,将当日的种种全部烧光。
再没有人知道,那一日山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唯一的幸存者玉琉璃,已经内力尽失,相思之毒竟是无药而解。她无数次的逼范坚之,想要得知她被打晕后的种种,但范坚之却坚持表示,他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起来,他也是费尽了心思,才将她从火海里捞出来,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宫人听得玉琉璃话里有些愠怒,脸上一动容,赶紧出去照办,又有宫人立刻传了早膳进来,玉琉璃只是喝了半碗粥,就再也没了胃口,她顶着一头高高的发髻站起身来,又觉得周身华服实在繁重,索性脱了外衣,又命人将她的软剑取来,她想要去园子里练功。
话一出口,这才想起,软剑早已经遗失了,如今的她,内力全失,只是堪堪能使出一些拳脚功夫护身罢了,也罢,在这深宫大院,她又不需要去捉拿匪寇,这仅剩下的一点三脚猫功夫,想来也是用不上的。
玉琉璃在屋子里踱步走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朱红窗下,望着窗外的一池粉荷发呆。
她发呆的时候,宫人们是不敢去打扰的,全都静悄悄的候在她的身后,神情各异,有的替她叹息,有的替她难过,也有的替她感到高兴,毕竟,她是陛下刚找回的遗失民间的公主,被陛下整日当做宝贝捧着,许是近乡情怯,皇帝却甚少到公主殿,但日日都会让人送来他四处搜罗的珍宝奇玩,希望玉琉璃能在宫里过得开心一点,连着她们这些在公主殿伺候的宫人也跟着受了不少好福气。
只是,这位公主心情一直都不太好,不是整日整日的坐在床边沉默,就是整夜整夜的趴在床头流泪,近些时日,范坚之得了陛下的允许,每天刚入夜就进宫,在公主殿外弹奏一首新曲子,这首曲子宫人们都没听过,听说是范坚之专程去寻了隐世高人学得的凝神静气曲,也许是真的管用了,毕竟公主真的能睡得着觉了,再也不会整夜整夜的趴在床头难过,范坚之也会一直守到她清晨醒来,得了一声她很安好,这才会疲倦的出宫。
玉琉璃坐在窗下,有风拂来,荷花的清香便扑鼻而入,这样好闻的清甜,似在哪里闻过?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似有一阵悠扬的采莲曲从远处飘来,玉琉璃盯着那满池的新荷粉嫩,久而久之,忽觉有一白衣窈窕女子,如蜻蜓点水般踏水而去,及至花间,俯身便摘了好几朵花,又轻飘飘的掠回来,岸边,早候着一个灰衫女童,扎着两个小包子发髻,明明是可爱的模样,偏偏她的脸色沉沉的,看起来就有些冷漠无情。
白衣女子似乎习惯了女童的老成模样,也不在意,只是手腕灵动的举着花把玩,一阵清风吹过,刚好吹得她青丝扬起衣袂飘飘,花的粉嫩和她的秀美交相辉映,花气清甜四溢,令人心旷神怡,她便嫣然笑了起来。
“世人皆说,爱花之人,连一片叶子都不忍得摘下,也最是见不得像我这般辣手摧花之举,可我只是喜花之人,好端端的花儿,开在我们这无名山脚,荒郊野外除了我,呃,还有阿璃你,竟是无人赏识,还不如给我辣手摘了,磨成一瓶荷香丸,这好闻的花香就能一直享用到冬日,等到寒梅开了,我们再做梅花香丸,过了春,杏花开时,梅花也就不耐闻了,好在四季各有花开,我们也可以常换新香丸,可惜的是,那些酸书生就喜欢沽名钓誉,对着花儿叶儿酸来腐去,尤其是我父亲哥哥们,在院子里种了那么多名贵的花,我小时候不过是折了一枝青梅,想学着那书里的词,倚门回首嗅啊嗅,结果门没倚成,我倒是被他们呵斥了好几日,差点没给我骂死!”
“师姐,我突然想问你一件事!”灰衫女童淡淡道。
“阿璃,你说!我书读得多,嘿嘿,无所不知。”白衣女子笑眯眯低头。
“这荷花,除了做香丸窝在你怀里散发香气,还能做其它的吗?”灰衫女童便问。
“阿璃孤陋寡闻了,可以酿荷花酒的。”白衣女子依然笑眯眯的。
“师姐,这我知道啊,我们刚才才喝了,虽然师父说我还小,不让我喝酒,你却骗我那是冰糖水,甜着呢,所以,除了酿酒,还有其它的吗?”灰衫女童小小年纪,说话却像一个大人的口吻。
“阿璃啊,你不要这么严肃嘛,师父又不常在家,偶尔喝一点她老人家也是不知道的啦,至于这荷花嘛,用途可是相当强大的,荷叶可以包了小鸡仔做糯米鸡吃;花瓣可以洗净了泡茶喝,很香呢;等结了莲子就能熬粥啦,虽然有点苦;等莲子也没了,就该开始挖藕吃了,脆脆的,入口生津,我现在就很想吃了诶,还有啊,就连这荷花的根茎,也可以折下来做菜啊甜品啊糕点的。可惜啊,这又大又好看的花儿,最大的价值,却还是用于观赏,以及,给一代又一代的书生提供吟诗作对的参照物,真是暴殄天物。”
“那师姐你会做这些吗?”女童似乎有些很期待的样子。
白衣女子抿了抿唇,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是你的万能师姐,修房子补衣服炼药做饭,有什么能难倒我的?”
灰衫女童了解的点着头,眉目之间,好似有一些往事不堪回首。攸尔,她也踏水掠叶,摘了好几朵粉花,又折了好几片碧叶,她一脸献宝似的将花叶捧到白衣女子面前,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孩童的可爱。
“师姐,我想吃糯米鸡,还有荷花糕,今天就想吃,你肯定会做的吧。”
“会......会的吧。”
“......”
“殿下,日已西斜,园子里很凉快,奴婢扶您出去走走吧。”正忆及旧事,忽有宫人拿了披风过来。
本是盛夏,但这公主殿所处之地绿树繁多,是以阴凉无比,大殿里又盛着消暑的冰块,她坐在窗边良久,手脚都有些麻木了,自从内力尽失,连这副身子,也变得孱弱许多,畏冷畏热,好不矫情。
正由着宫人给她系上披风,一名老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在她跟前摊开了一幅正黄色的卷轴,上面写了几行字,如龙腾虎跃遒劲有力,足与天子威仪相匹。
“礼部又重新给殿下拟了几个封号,陛下特让老奴送过来给殿下您先选。”
玉琉璃抬手推开卷轴,又望向窗外的那一片粉荷,她的声音微沉,“我想用‘凌霄二字,可以吗?”
“殿下所说的,可是凌霄花的凌霄?”老太监脸上蓦地一喜,他来过好几次,玉琉璃都请他自个儿回去,似乎不愿意接受皇家的册封。
看来是想通了,他不由得眼眶有些微红,陛下早年遗失了这位公主,此番寻回,自是相当高兴,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
玉琉璃点了点头,让人送老太监出去,注视着宫人离去的背影,她眸中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滚了出来。
凌霄,又名拂云,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就好像女人攀附着男人凉薄的爱,一旦受宠,便得意洋洋自我陶醉,殊不知,等到新人笑,曾几何时还能高攀云霄的凌霄花,转眼之间,就成了弃之于地的柴草,柔弱不堪。当年师母大病,宋大富却只顾得跟秦罗双玩乐,等到师母郁郁而终,他却紧赶着就将秦罗双迎进了门。
是以,师姐说过,她的母亲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原是为了时刻警醒她,一辈子要自立坚强,绝不要学她那可怜的母亲。
好好的师姐,她曾经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爱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却能苟活于世,成为了皇帝的女儿,做起了人上之人,她的过去,无人敢提,天子威严,大家只知道寻回的公主是自幼体弱,特地被送往民间教养,如今长大了,就该接回来了,而那些关于玉罗刹的过往,跟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