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跟在她身边的少女察觉到了她身上散出的森森寒气,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悄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你不高兴么?这件衣服已经是用最好的丝光云锦布料,请最娴熟的女工做的了,就是皇室公主都难得一见呐!”
——言下之意便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哼。”傲娇地一甩袖摆,眸子中冷光涟涟,也不去理睬周围惊为天人的眼神,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矮油,到底怎么了嘛?我觉得这件衣服真的很好看很衬你啊……”小跑着跟上去,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眼中的促狭却半分不减。
拉拉扯扯的两人成了桂花街最引人注意的一道风景线。
这两人,自然就是正在躲避追捕的苏岩和童彤。
自牛头村传送到百里之外的柳州已经三日,苏岩却仍旧不能适应自己新的装扮。
她觉得,一定是曲奇在传送过程中出现了什么纰漏,导致自己神志不清,才会采纳童彤那个换上女装以避人耳目的提议。
打从她记事起到如今,将近百来年的光景,还从来没有穿过一次那种飘飘如仙,摇曳生姿的裙服,更难以想象这一头青丝挽上珠翠钗环该是个什么情形——虽然她知道,自己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
“师兄啊,你也说了我们现在是被几大派联合通缉,他们肯定早就把我们的特征都张榜布出去,说不定连我们的画像都贴满了大街小巷!我嘛,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这张脸搁人堆里就找不着了,十足标准的大众脸。”童彤说这话时有一点小失落,小不甘,但脸上却又分明划过一丝狡黠,让苏岩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可是你不一样啊!”
童彤说到兴奋处,竟是胆大包天地托起了苏岩形状姣好的下巴,眼中冒出在自己想来真诚在对方看来却是猥琐的精光:“这么漂亮的小脸蛋,教人一见难忘,再见倾心,甭管男女老少都迷得七荤八素,要是就这么大摇大摆上街,一准儿得让人认出来!”
她说得信誓旦旦,还不忘点了点头加强语气。
指尖接触到对方下颚细腻的肌肤,忍不住意动,摩挲了两下,流连于那美妙无瑕的触感,她微微眯起了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话就这么不假思索地出了口:“师兄,敌在明我在暗,为了保持这种优势,咱得进行一下伪装。”
“哦?”忍耐着下巴上的酥=痒,苏岩一挑眉,淡淡反问,“那……依你所见,待要如何?”
——这笨姑娘,本事不见涨,胆子倒是越大了!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童彤丝毫没有将不规矩的爪子收回去的意思,脸上的笑灿烂得有些碍眼,“嘿嘿嘿嘿……”
苏岩甩去一个冷眼,嘴角却掠过一丝宠溺。
半刻之后。
控制着最后的理智,苏岩袖中的手攥紧,睨着童彤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妙计’?”
——好,好得很!
自己是脑袋被及涯踢了才会相信这笨姑娘的鬼话!
指着一件做工精致的广袖罗裙,苏岩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让她穿这种衣裙还不如让她和祝立刚大战三百回合!
——难道这笨蛋已经猜到自己其实是女子了,想要以此来试探自己?
她何时竟有了这般心计?
是在不知不觉中她不断成长,还是说自己本就对她了解的不够?
这样想着,苏岩的仓惶、恼怒在瞬间又化作了怅惘,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却见童彤笑得开怀,犹如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拉了拉苏岩的衣袖,振振有词地劝道:“师兄别这样嘛!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苏岩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扫来时,童彤话锋一转,可爱地眨了眨眼睛,“但是正因为如此,敌人们才想不到你居然会‘男扮女装’啊!”
捧着那衣带飘飘的长裙,童彤声情并茂地演说:“你想啊!谁会猜得到堂堂崇华掌门的高足,居然屈尊纡贵,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这就叫出其不备,克敌制胜!想人所不能想,做人所不能做!”
——啊哈哈哈苏岩你就乖乖地从了我吧!
女装什么的不要太有爱哦!
一想到面瘫的大师兄穿上女装后崩坏的表情甚至可能出现的娇羞红晕,童彤就激动地不能自已,这种莫名的激动远比某些可能得到证实的猜想来得更为动人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仅仅是想看看褪下一身古板玄色的苏岩,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凤眸轻眯,带着一丝危险睨着一脸“我是不是很厉害”、“不要夸我我会害羞”的童彤,苏岩的声线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你很希望我穿女装么?”
——是成衣铺的老板给了你回扣还是怎的?偏偏教你这么上心?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背后的动机。
不知不觉阴谋论的苏岩眉心微微蹙起,考虑起要用什么方式好好教育这个不省心的熊孩子。
抬头见到童彤因期待而亮晶晶的眸子,拒绝的话如鲠在喉,竟是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一时头脑热的结果就是生平第一次穿着好看却又繁琐无比的女装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围观,想要作却又无从下手,那种憋屈的感觉,苏岩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更可恶的是,明知道她不习惯这身装束,童彤还撒娇耍赖地硬要拖着她到街上去寻觅吃食,与当初美其名曰低调伪装的借口背道而驰——要不是看在检验成果试探一下装扮是否成功的份上,自己才不会陪着这笨姑娘胡来呢!
至于拿她撒娇没办法,想要无条件宠着她什么的,绝对没有!
苏岩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接过童彤硬塞过来的一串冰糖葫芦,在她讨好的笑容下皱着眉头,嫌弃地咬了一口——过分甜腻的糖霜让她不适地顿了一瞬,却因为童彤巧笑盼兮的回眸而弯了弯唇,装作不在意地咽了下去:“……还不错。”
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耳尖微红,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赧然。
——嗷嗷嗷大师兄在害羞啊有木有!
好可爱好可爱……脑中不断回放着这一行字幕,童彤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喷薄而出的笑意了。
果然如意料中那样,换上女装的苏岩虽依旧清冷,却又多了一丝盈盈如水的气质,就连淡漠的表情也看着生动了许多,似是藏着几分欲语还休的温柔……是错觉么?
可是,这样的苏岩,真的好令人心动。
大大地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童彤觉得那甜蜜好似一直从舌尖渗到了心底。
这边厢两人正你侬我侬地温馨着,却听远处一声震天锣响“锵——”。
嘈杂的街口为之一滞。
锣声开道后,接着又响起了幽幽如诉的鼓乐,丧葬队伍特有的凄凉旋律,教人心头渐渐冷寂下来。
童彤踮着脚尖张望过去,只见白幡飘扬,漫天纸钱纷洒,一队披麻戴孝的乐手执着各种乐器吹吹打打地走来,后面跟着抬着棺材的仪仗——上好的楠木棺材,四人一台——她粗粗数了一下,竟然是整整三十七台!
整一条长街都被这送葬队伍填得满满当当的,庄严肃穆的气氛让街上本还迎来送往的摊贩都自地后退,让出一条更宽的路来,免得冲撞了这份沉重。
——我的天啊!这是谁家的殡葬队伍?好大的排场!
难道连办丧事都流行组团了么!一次性这么多人?
童彤诧异地想着,连糖葫芦的糖汁沾到了衣襟都没有觉。
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那蜿蜒曲折的送葬队伍终于看到了尽头——在最后一口较小的棺材过去后,是一个身着白麻齐衰的年轻女子——泪痕交错,唇无血色,清丽的脸上是隐忍的哀伤。
她身边是一个细薄缌麻的瘦高男子,神情温和,举止斯文,疼惜的目光含着脉脉缱绻。
两人不声不响,不哭不闹,默默地跟在队伍末尾,只是从眼中流泻浓浓的悲伤,比之前面的嚎啕哭丧更显哀恸。
等到队伍渐行渐远,彻底离开众人的视线,童彤才听到身边摆馄饨摊的大婶对着大叔悄悄说道:“这北边儿棠梨巷的丛府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一夜之间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突然暴毙,只剩下嫁到邻县的小女儿带着女婿来奔丧,真是可怜啊……”
“谁说不是呢!”大叔在鞋底磕了磕旱烟头子,随后点上了火,眯着眼睛唆了一口,待吐出一口烟圈才叹息道,“都说他们老丛家攀上了仙门的高枝儿,却还来不及享福就遭了这飞来横祸……说是土匪劫财杀人,可也没见丛府丢了什么值钱的物件儿;还有的说,是得了时疫……依我看哪,说不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佛……”
他煞有介事地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天,随即又噤若寒蝉地止了话头,在老伴儿不赞同的眼神下,老神在在地咂了一口烟,转身忙着擀馄饨皮儿去了。
一边拉长了耳朵听壁角的童彤撇了撇嘴,心里却琢磨起他这番语焉不详的推测来:哟嚯!灭门惨案啊!绝壁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