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了两只手,苏岩瞥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好似早就神游天外,脸颊却越来越红润,心下生疑,随手将巾帕甩回盆里,手背轻覆在她额际,凝神感觉了片刻——并不觉烫手,遂放下心来。
额上凉玉似的触感教童彤神智一清,却更添羞窘,就连眼角都晕上薄绯。
偏头躲开苏岩的手,童彤再次滚进了床里,将被子一把蒙过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我我、我先睡了!”须臾又加上了一句,“晚安。”
静默片刻,苏岩一挥袖,拂灭了那盏油灯,将嘴角扬起的弧度隐在黑暗之中。
等了许久,却始终不闻身侧床榻下陷的动静,童彤咬着嘴唇,小心地将被子揭开一条缝……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
满头黑线地掀开被子,果然不见烛火,只能透过映进的微弱月光,依稀分辨出床沿那颀长的身影。
比夜色更加沉默,比月光更加寂寥。
心好似被钝物重击,闷闷得一疼,连带眼眶也染了几分涩然。
童彤攥紧被子,脱口而出:“你干嘛!快上床啊!”
——站在床边当柱子啊!一觉醒来看到床边鬼影绝对会被你吓死的好嘛!
都这个时候了还扭捏什么啦?我一个黄花闺女都不在意了你还在意什么啊?
就盖着棉被纯聊天又不会怀孕……
只听一声轻笑,却让童彤好不容易凝起的气势一坠,飘飘摇摇地倾泻四散,再提不起说话的勇气——突然意识到方才过于直白,极易惹人遐思的话,面泛霞光,懊悔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上床什么的,她才没有想歪好不好……
没听到苏岩的回答,童彤心中万分忐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寂静之中心如擂鼓的跳动声。
“好。”良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才听到那一声隐含笑意的回答,以及,突然漫溢鼻端的清雅沉香。
76半兽人
好似难以忍受空气中流动的暧昧一般,童彤化身某种爱将脑袋埋在沙子中的热带动物,又将自己一股脑儿蒙进了被子里。
虽然再看不见别的东西,其他感官却在同一时刻变得更为敏锐——例如,嗅觉;例如,听觉。
那一丝一缕的暗香仿佛细绳交缠,一点一点穿透了刻意拦截的藩篱,不紧不慢地窥探到了内心最隐秘的一层门扉之外,轻叩,拨撩,渗透……直至粉碎最后一道阻碍。
——这是……大卫杜夫?不对,el5?也不对……我勒个去这难道是传说中少女才会有的体香么?
为什么我没有!这不科学……
童彤恨恨地想着,在被蛊惑的同时,拒不承认那从羡慕将将延伸到嫉妒的情绪。
这边厢她抿着嘴不说话,那边厢苏岩也不出声——万籁俱寂之下,那细微的衣袂摩擦声变得清晰可闻。
越是不想在意,却越是难以忽视,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连带着脑海里也浮现了相应的画面。
今日苏岩同自己穿的是同款的素色锦袍,轻薄透气又美观,脱起来也很方便。
不出所料的话,里面应该是一件白绸中衣,外加丝罗亵衣,再里面……就没有了吧?
——咳咳咳,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里面有没有关自己什么事!
睡觉睡觉睡觉……
童彤仿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一般,蒙在厚实的被衾里更觉难以呼吸,一门心思都是限制级的场景。
陡地,衣料的声音一歇,童彤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身侧的床榻一陷,教她的心也跟着一跳——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竟然能透过那层密不透风的被衾感觉到对方略低于常人的体温。
——其实,只是心理作用吧?
淡定,保持淡定!
咱可不是什么没见过风浪的无知少女!
童彤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幼儿园的时候午休,边上躺的还不是两个流着鼻涕的小正太?
读书时两人同坐,边上的同桌不也是个邋里邋遢的臭小子?
校庆彩排那会儿,忙了一天实在累得狠了席地而睡,边上不全是满身肌肉的大老爷们儿么?
所以,咱也可以说是有着丰富的与男人同床共枕的经验了——好像有哪里不对——那么,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左右,苏岩这么严肃正经的人,是绝对不会图谋不轨的嘛……
——可是还是好在意怎么办!
一想到要跟喜欢的人睡同一张床明知道什么都不会生可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呼吸急促!
还有,这该死的控制不住的期待感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童彤咬着被子一角,痛恨自己的无能,更痛恨身边似乎毫无所觉泰然处之的苏岩: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在那边纠结来纠结去你这个罪魁祸反倒半点压力都没有啊魂淡!
左思右想,苦思冥想,思前想后……抵不住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的困意,童彤一歪脑袋,终于堕入了香甜的梦乡。
身后苏岩轻轻收回隔空抵住她睡穴的手指,伸手替她拉了拉被角,确定她已熟睡,才慢慢侧过身来,以臂为枕,静静地凝视着月光下安详的睡颜,嘴角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
随意搭在被面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爬上了她的脸庞,拂过黏在脸颊的丝,勾勒出两弯浓淡适宜的柳眉,划过小巧的鼻头,蜻蜓点水般落在微微嘟起的嘴唇上。
指下是棉絮一样的柔软,樱瓣一样的粉嫩,在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个疑问:这双喋喋不休的唇,总是贪得无厌地饕餮美食,总是能将人气个半死,却不知尝起来,又是个什么滋味?
几乎是放弃了自持与抵抗,跟随着心底那隐秘的诱惑,苏岩微微敛了眉眼,轻而又轻地向呼吸平稳的童彤靠过去,支起的身子渐渐俯下,缓慢而坚定地倾过,贴近——纯黑色的瞳仁流转出一圈魅紫的光晕,无端添了几分妖冶……
将触之际,却听一声轻响,敲击着窗棂,在这寂静之中分外突兀,教人难以忽视。
苏岩眼中的紫色一闪,倏忽回复纯墨。
散乱的神智重新聚合,眼神清明地凝在那毫厘之距的唇上,下一刻却是躺回原位,挥手在童彤身上罩了一层结界,随即合上双眼,装成熟睡的样子。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黑暗中一片默然,再无动静传来,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苏岩并不以为意,仍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侧躺装睡的姿势,呼吸平稳,犹如真的进入梦乡一般,教人难辨真假。
在她耐心地又等了半刻后,终于,窗棂再次有了响动——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被手指捻破,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而后一根细长的竹管伸了进来,从中飘出一股白烟,袅袅娜娜地晃到床榻间,包围了两人。
苏岩敛下呼吸,嘴角却无声无息地上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静默地等候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又是小半刻过去,对方仍是谨慎地观望,想必是待到了药效作的时间,只听“吱呀——”一声,闺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朦胧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蹑手蹑脚地向床榻挪进,伴着一股皮草的腥味笼罩,依稀可见顶上两个尖角的阴影。
有“撕拉撕拉”的粗麻摩擦声响起,苏岩却再难忍受那股子腥气,也不待对方准备好家伙什,反手便是一记手刀,白色劲气带起一道虚影,精准地砍在对方颈侧。
闷哼一声,对方“嘭”然倒地。
单手掩鼻,另一手轻挥,桌上的小烛台径自亮起一豆微弱的火光,在浓浓夜色下,堪堪映照出对方的全貌。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肤色苍白,四肢健硕,比寻常女子要高上几分,肉肉的脸颊稚气未脱,穿着简陋的粗麻短装却不显单薄——奇特的是,这个少女的头顶长着两只三角形的尖耳朵,后臀股沟间更是生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虽然因为主人的昏迷而蔫蔫地耷拉着,却不难认出它原主应是一条残忍而狡猾的胡狼。
一个有着胡狼耳朵和尾巴的……少女?
难道是七阶的妖兽?可是,怎么会被她如此轻易的打晕呢?
或者,是时下流行的装扮?
苏岩蹙着眉,十分疑惑不解。
正思索间,身边真正陷入熟睡的童彤却突然咂了咂嘴,嘟囔道:“嗯,好重的骚味……羊、羊肉串……”
苏岩暗道一声糟糕,正要再点她一回睡穴,却为时已晚——童彤吧唧着嘴巴咀嚼了一会儿,猛地一颤,手脚在半空乱挥,面上的神情变得紧张而愤恨,“那是我的!不许抢!不、不——”
低喊一声,童彤从床上弹起,仿似噩梦惊醒般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身边凤眸圆睁的苏岩,立刻拎起她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道:“死冰山你还我的羊肉串!”
话音才落,又陡地意识到了不对劲,揪着苏岩衣领的手一点点松开,最后轻轻拍了拍被弄皱的衣襟,又反手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喃声道:“我一定是在做梦!对对对,做梦!做梦罢了!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