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尖锐的碰撞声，不间断地响起。
身体被带动着不断移动，能感应得出仿佛是在避开一些什么。感官仿佛被蒙蔽，视野之中只剩下白茫茫的雾觉，唯有听觉能勉强分辨些微细节。
楚衍之知道，他是进入了“势”之中。
据说，修真者逐渐臻明道心之后，能渐渐衍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名叫“势”的东西。一旦敌人进入到自己的“势”之中，修真者不仅能掌控“势”中的任何举动，还能凭空生出干扰敌人的东西。——简言之，该修真者即为神。
楚衍之曾进入过一次别人的“势”，虽然之前的没有那么声势浩大，但视线被蒙蔽、听觉被削弱、再加上不能动弹的感觉，分外相似。
“咚！”的最后一声响起后，对峙的感觉猝然停下。
眼前豁然一清，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左手捂着小腹处的伤口，死死地盯着楚衍之的身后看了一眼，然后竟一眼也未发，几个跃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美人，有没有受伤？”随即，一个轻佻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际。
楚衍之的眼角抽了抽，平静地回头，下一刻瞳孔猝然凝缩：眼前的少年身着月白色袍子，不点而朱的唇角弯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阳光的晕染下竟灼灼得只能用“风光霁月”来形容。少年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却被随意地竖着，松松地搭在肩上，将那分明的面容衬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美。
美……楚衍之从未想过，有这样一个词语可以用在自己的脸上。
是的，自己的脸。
眼前的这个翩翩少年长着与他竟是别无二致的脸！
“楚……”
楚衍之心头大震，双唇蠕动着，却不自究竟说了什么。他从未置身于这种境地，喉头似乎被什么梗住，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只觉得又苦又涩，似乎还带点腥甜的血沫，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楚？
月白色长袍的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音节，眉眼中的轻佻凝滞了一下，转而恢复如初，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地口吻，——却看得出已经被挑起了兴趣：“楚什么？”
楚衍之悚然而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震惊而乱，说了不该说的话。
“前辈想必是听错了。”定了定神，楚衍之打起十二分精神，浅浅一笑，“晚辈说的是，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哦，是吗？”少年扬了扬眉，反问一句。
“不敢欺瞒前辈。”楚衍之微微垂下眼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而平常，“敢问前辈，您能放开我了吗？这个姿势……”
他和少年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不，是维持着他被搂在少年怀中的姿势。想来，之前那股力量，是对方的手揽住他的腰造成的。楚衍之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指渐渐收紧：楚梓轩！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为什么偏偏是楚梓轩！
青州城，楚衍之不是没来过。相反，因为无法寻找到魄障草，前几世楚衍之次次都约莫在这个时候前来。——几天后，青州会召开一次大型的拍卖会，拍卖会上会出现一瓶被主办方命名成“黑魂丹”的黑色丹药。由于丹药古怪，虽说对魂魄有益，倒也很少有人花大价钱购买，次次都被楚衍之获得，代价的多少区别罢了。
当然每次，多多少少也会发生一些冲突，但都无伤大雅，——除了这次。楚衍之的手指愈发收紧，在夸大袖口的掩盖下泛出病态的白来：为什么偏偏让他欠下救命之恩！这滔天之恩，该让他如何偿还！这第九世，到底偏离了多少命运，最终又会偏离至何方！
毫无疑问，月白色长袍少年就是楚梓轩。
楚衍之名义上的弟弟，也是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这一世的楚梓轩竟比前几世更加鲜活，与自己更相像，——楚衍之乍一看下去，竟以为两个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是他清楚明白两人没有血缘，还真以为他与楚梓轩是真·双胞胎！
幸而现在他戴着千幻面具，脸上的线条已经潜移默化改变了很多。不然，以楚梓轩的个性，怕是早就放弃轻佻的口吻，开始着手调查他的身世背景了吧？无论再怎样刻意掩盖，在层层盘剥似的调查下，终有蛛丝马迹暴露在阳光中。
不要怀疑，作为天昇楚家的继承人，楚梓轩有这个能力。
“看美人的表情，你似乎认识我？”楚梓轩有个特点，轻佻，却不轻狂。见得楚衍之提到了两人的姿势，也知道在人来人往——还是被打斗吸引了众多注意力——的大街上，这样做不合适，也就放开了对方，挑起另一个破感兴趣的话题。
对话过几句，楚衍之开始应付自如：“不，只是太过震惊前辈的年龄了，这么年轻就有这般修为。”
这话是真心的。
之前，楚衍之曾无数次揣测过楚梓轩的修为，知道以对方的天赋修为一定很高，没想到竟高到了这种地步。不仅能区区几招逼退能用杀机钉住自己的敌人，还生成了“势”……筑基大圆满？金丹初期？还是……？楚衍之停下了猜测的心思，面上不自觉地带上了苦涩。
“美人~”
楚梓轩一点都没有前辈高人风度，张口就是“美人”。奇怪的是，楚衍之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慑于对方修为与气势，反而觉得很轻松，——是因为知道对方是自己“亲人”的缘故吗？“楚衍之。”
“什么？”
“前辈，不是美人，我是楚衍之。”楚衍之冲着楚梓轩微微一笑。
楚梓轩有一瞬间的愣神。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少年失神的眸子上，带起一片扑闪扑闪的阴影，楚衍之的心底涌出些许暖意，暗自叹了一口气：“……前辈？”
“美人耍赖皮。”楚梓轩回过神，自作主张省了楚衍之的姓，语气狎昵，“既然不让我叫你美人，那么衍之也不能叫我前辈。”顿了顿，他敛了敛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令接下来的话听起来颇为郑重：“记住了，我叫楚梓轩。”
楚衍之一愣，随即含笑点头：“……是。”
“天色已晚，衍之是要住店？”
“是。”
“再不进去。”楚梓轩指了指身后，一脸无辜，“客栈要关门了哟~”
楚衍之回头一看，果真如此，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得歉意一笑，约定来日再叙，匆匆告辞进店。
“大恩无以为报……吗？”原地，咀嚼着楚衍之临别的话，楚梓轩“嗤”地一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轻佻尽数褪去，眼底幽深一片。
楚姓……
☆、第14章 人字院落
一间黑店里。
白白胖胖、长得一团和气（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掌柜都有同样一个特点，还是楚衍之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的掌柜站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口，见到楚衍之进门，眼前一亮：“道友可是要住宿？”
楚衍之点了点头：“不知多少灵石一晚？”
胖掌柜笑眯眯地回答：“三百下品灵石。”
“三百下品灵石！”楚衍之双目圆睁，“你这是抢灵石呢”差点惊讶得脱口而出，临到口时，忽然发现不妥，这才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但胖掌柜是怎样的人物，经历过的风霜比他九世吃过的辟谷丹还要多得多，毒辣的眼睛一扫，就将楚衍之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却也不动声色，更不因为修为高而摆架子，依旧笑眯眯地耐心回答：“这位道友，话可不能这么说。本店院落分天、地、人三等，三百下品灵石一晚还是本店‘人’字小院的价格。要不是本店只剩这最后一间院落了，单就这位道友金丹后期的修为，鄙人还不会提出区区‘人’字房讨嫌……再往下可不符合道友身份啊。更何况，三百下品灵石一晚，对金丹期道友的家身而言，那简直就是……嘿嘿。”
……等等，金丹后期？
顾不上斟酌胖掌柜“嘿嘿”一词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抑或还有其他未尽之意，楚衍之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中的重点词语，一个极为不详的念头跃入脑海……他猛地一转头，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得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的脸！
——楚梓轩！
他在心中恨恨却又无力地念叨了一句少年的名字，幸而有千幻面具遮盖他的真实表情，至少楚衍之能确信自己在少年看来含着淡淡的笑容且不卑不亢地问：“楚兄这也是打算借宿？”
不知为何，自从意外见到楚梓轩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古井不波的心境变得容易波动起来。——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噗嗤……”斜斜地倚靠在客栈木门之上、一直一言不发的楚梓轩笑了出来，他走近楚衍之身旁，侧了脸看对方，“衍之这么称呼，听着倒像是在称呼你自己似的。”
楚衍之知道，总有一天，他会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困境，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怎么称呼楚梓轩。咬了咬牙，他笑得有些艰涩：“……梓轩兄。”
听出含在里面的几分咬牙切齿，楚梓轩大袖一甩，粲然一笑，像是心情极好：“如此甚好。”
一旁，胖掌柜一脸古怪地看着两人，砸吧砸吧嘴，总觉得越看越有些诡异：两人说是主人与随从吧，又缺少了一些恭敬和庄重；说是朋友忘年交吧，也没道理为一个称呼争执；说是师徒关系吧，得了，世界上哪有这样相处的师徒？呃，如果硬要定位的话，倒更像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