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也没跟你提过我。”
“嗯。”
“哎。”
宋仁济叹了口气,“小因,你不仅长得像你爸爸,连这不会说谎的性格都像。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想念这里了带你来看看,怎么样也算是你爸爸的故居嘛。
你看,这家卖炒粉的店居然还在,哇,以前它就是我们的食堂。”
宋仁济从祁因身边走过,带着一阵清晰的香水味。
祁因眨眨眼,跟在宋仁济身后。
“小因吃点东西吗?我好久没吃这家的炒粉了。”
宋仁济说着就已经坐了过去,破破烂烂的店里只坐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见有客人他穿着拖鞋背心走过来,用本地话问她们吃什么,宋仁济向祁因求助,祁因说两碗炒粉。
包菜丝、香菇、瘦肉和辣椒混在一起爆炒后加入米粉,小伙子在火光冲天的大铁锅前熟练地颠勺,很快炒好两份端上来,他多看了祁因两眼坐回去继续玩游戏机。
“真是一点都没变,不过以前没放肉,全素的。”
宋仁济吃饭的样子也很斯文,细嚼慢咽。
祁因的确很饿,但每次见到宋仁济不知为何都会刻意压抑自己的行为,仿佛被他的斯文感染了一般,就算再饿也都慢慢地小口吃着。
宋仁济吃两口便看祁因一眼,露出笑容。
“宋叔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宋仁济“嗯?”一声。
“你和我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样问。”
“以前我爸妈老吵架。”
祁因看着碗里不断拨动香菇的一次性筷子,“我听到过几次。”
“吵架?为什么?”
“我爸觉得待在厂里没前途,不适合当个工人,一直想要出去打工。
但是我妈不让,一提打工的事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
我很小的时候好像才3岁,我妈有一次吵架吵急了抱着我爬到三楼楼顶,说我爸要走的话她就和我一起摔死。
这事后来我也是听邻居说的。”
宋仁济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的事。
可是你妈妈为什么不让?出去打工不是挺好的吗?而且你爸爸的确不适合当工人,他很有才气日语又说得好,是该出去闯荡闯荡。”
“我妈说他不是正经想出去打工赚钱,就是为了去见一个人,说他变态。”
听她这么说宋仁济先是一愣,立即就明白了。
“我妈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吗宋叔叔。”
宋仁济把筷子放了下来,仿佛刚刚知道天大的事情,痛心疾首。
“所以你和我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祁因问他,他沉默着。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祁因继续吃炒粉。
一盏低瓦吊灯悬在他们头顶,勉强能照亮小店,灯绳上全是灰尘。
桌面上是擦不干净的油腻,宋仁济就像消失了一样什么都不说,再开口时很明显他的思绪沉淀了下来,平静了,接受了事实。
和祁因想的一样,宋仁济和她爸爸祁先军的确有一段超越友情的关系。
他们在日本时年少气盛,两人一见如故非常喜欢对方。
宋仁济说祁先军是他们朋友圈子中公认的美男子,又高又英俊还会写一手好诗,男人女人见了都喜欢。
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只喜欢宋仁济。
祁先军写诗、画画、唱歌,全都只送给宋仁济一个人。
本以为能一直在一起,但祁先军的父亲突然打算回国,硬是将他一起带走,他们甚至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祁先军走后宋仁济大病一场,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绝对不只是友情而已。
他托在国内的朋友打听到了祁先军的下落,独自跑回来和他见面。
“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回忆起来那场重逢的每个细节都还特别清晰,那时候我们一见到对方,哭的啊……眼泪根本止不住。
后来我爸爸知道我偷跑回国,他也没办法,就让他在国内的朋友帮忙照顾一下,那边那套房子就是当时借给我们住的,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你们住在一起多久的时间?”“头尾也就两年吧。”
祁因点点头:“那两年时光一定特别快乐吧。”
“是,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当时想着可以就这样一辈子待在一起,做最亲近的人,谁能想到呢,最后他去世都是三年后我从别人口里得知的……“宋仁济的眼神有些发直。
“为什么会分开?”宋仁济看着从头到尾都问得很冷静的小姑娘,笑了。
即便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别人的旧伤说扒就扒,毫不留情。
“他爸爸知道了我们的事,叫了一群人把我打了,威胁我如果不离开他儿子就杀了我。”
“你害怕吗?”“不害怕,但是你爸爸怕,最后是他把我赶走的。”
“……”“那时候真的很气愤啊觉得被他背叛了,我不顾家里的反对为了他跑回国,那时候国内好穷的什么都没有,可我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物资生活是一方面,人还是更在乎精神上的满足吧。
和他一起的时候他就18块钱工资,我从来也没叫过苦,但最后他怕他爸爸就把我赶走了,这气谁受得了啊。
更何况我走了没多久他就找了个女朋友,就是你妈妈。”
“喔。”
祁因说,“我妈为什么知道你们俩的事,是你告诉她的吗?”宋仁济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以前的事眼角翻出点泪花。
“我对不起你爸爸,更对不起你妈妈。
我不该那么做,可是年纪小啊,太冲动,之后年纪大了些想起这件事才明白你爸爸当时赶走我也是为了保护我。
或许我们都有更好的方法处理这件事吧,不过当时想不到,只想把心里一口恶气撒出去。
哎,我真是作孽。”
祁因摇摇头,说了句宋仁济完全没想到的话:“别这么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爸也不在人世了。”
宋仁济突然听到这句话更受不了,眼泪马上往下滚。
祁因默默给他递纸。
从第一次见到宋仁济开始,祁因对这个陌生男人已经有了判断,今晚得知真相后她总算将这个家无数藏在暗中不为人知的扭曲细节串连在了一起,一切不合理总算合理了。
从祁因开蒙起祁先军和杨素的争吵就没停过。
祁先军无数次想要走出日光城杨素都以自己和孩子的死相逼。
祁先军终究是懦弱的,他没敢走。
又或者他是有责任感的,他没有走。
祁因分不清是哪一种。
但他的结局祁因亲眼见证。
对于爸爸,她最多的印象就是拎着酒瓶子发疯骂人打人。
他动手打杨素,好几次祁因上前阻拦他也不停手,弄得女儿也浑身是伤。
祁因知道厂里的人都骂她爸爸是个没用的酒鬼,打老婆和孩子的畜生,都觉得杨素坠楼导致高位截瘫绝对不是个意外,是祁先军打的。
祁因是唯一目睹整个经过的人。
那天祁先军照旧喝得烂醉,班也没上直接回家了。
回家便开始收拾东西,就在家楼下上班的杨素看到了他,追回来问他又发什么疯。
“我要走。”
祁先军打了一个嗝,发白的胡须上都是呕吐物,他醉醺醺地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摇头,“这不是我,我不应该这样。
现在的生活完全在浪费时间。”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杨素冷笑,“你的时间值钱吗?告诉你,你敢踏出这个家半步我就带小因去死!”祁先军突然指向她,发狠道:“你要死自己去!我要带我女儿走!”中午放学的祁因已经站在楼梯口,听到里面的争吵声不敢进屋。
杨素把家里的东西都砸烂了,祁先军装了两件破衣服就往外走,杨素双手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往后倒,大哭大闹着让他别走,他完全没回头多看一眼,倒是看见祁因的时候愣住了。
杨素也看见了祁因,脸上表情一变立刻跑上去抱住祁因坐到了二楼水泥护栏上,大喊:“你要敢走我们就跳下去!我们死了你也不会好过!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着杨素就将祁因抱出了护栏。
祁因很害怕,用力挣扎回来,死死扒着护栏边。
祁先军酒也醒了,满脸的汗,气极了直接冲上来要夺回女儿:“你要跳楼自己去!把女儿还给我!你死!你快去死!耽误了我一辈子,你应该早点死!”杨素听他终于说出实话,一脚瞪在他大腿上,祁先军反手一推,将她从护栏上推了下去。
杨素的惨叫声从耳边穿过,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声戛然而止。
“妈——!”祁因从他怀里挣脱,急忙冲下楼去。
他终于这么做了。
祁先军站在原地,灰色的衣服领口和后背上全都是汗渍。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平视眼前辽阔的蓝天白云。
往前走一步,看下楼。
杨素倒在一楼的水泥台阶上,手脚都摔变了形,她想动,但是动不了。
一滩血从她鼻孔里流出来,浸湿了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