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童漱完口洗干净脸后去找衣服穿,想到今天要见祁因便拿了期末考进步的奖励——一件粉色的新裙子穿上,走到镜子前一看,还蛮不错的。
爸爸王建国被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翻身一看,见女儿正在照镜子。
“唷,小童你干嘛呢,大早上打扮得这么漂亮。”王建国打了一个呵欠。
“要去参加祁因爸爸的追悼会。”王昱童说道。
王建国赤着脚下床,蹲在王昱童的面前说道:“小童啊,去参加追悼会不能穿成这样,要穿深颜色的衣服,最好是黑白色的。”
“为什么?”
“红色的代表喜庆,追悼会的话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所以你要穿深颜色的衣服,表示对死者的尊敬。”
“这样……”王昱童马上脱衣服,“那我去换!”
王建国无奈,赶紧跑出房门。
小孩子也太没心思了,都十二岁,开始发育了,怎么还在爸爸面前脱衣服?
王昱童最后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搭上黑色的背带裙和黑色的皮鞋,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去了厂礼堂。
那是王昱童人生中的第一场葬礼。
还没进礼堂就看见外面堆满了花圈,里面哀乐声和哭声混合在一起,又低又闷。王昱童本能地后退,钻到王建国和仇秀珍之间。仇秀珍摸摸她的脑袋,小声道:“不怕不怕,那是祁因的爸爸。”
来参加葬礼的除了祁先军的远方亲戚外,其他的都是厂职工。
“也是活该。成天喝酒还打老婆,那么小的女儿都打,现在猝死了能怪谁?活该!”
“里面还有人在哭啊?他老婆?”
“哎哟,他老婆连话都不会说,屎尿都是女儿在伺候,哪里还有哭的力气?是他远方表妹从乡下请来哭丧的。早上五点就开始又吹又打又哭的。我家在楼上,吵得我……”
“他还有表妹?确定不是那个?”说话的人竖起一根小指头。
“神经病还能有那个?”
仇秀珍咳嗽一声,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闲话的几个人回头看见王昱童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瞧着她们,扁了扁嘴,握着瓜子上一边继续说了。
“那个是什么?”王昱童问仇秀珍。
“小孩子不用知道。”仇秀珍有点尴尬。
这么一说,本来不懂的王昱童便懂了。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祁因。
才几天不见,祁因的面容变得更加清瘦,本来就不爱笑的她那天的表情有些让人害怕。
祁因穿的是夏季白色校服和黑色的百褶裙,推着一把借来的轮椅,杨素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头发被刻意梳理过,和王昱童以前在她家见着乱糟糟的样子不太一样。杨素的脸色蜡黄,穿着黑衣服的大人上前去跟她握手、低语,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目光呆滞落在地上,祁因站在她身后逐一说谢谢。
当爸爸妈妈拉着王昱童走近这对母女时,王昱童才发现她妈妈的嘴角淌着口水,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一点都不难受也没任何羞耻心,没有擦去。
她妈妈的病情好像更重了。
王昱童面露害怕的神色,就在这个时候,她和祁因对视了。
第2章
看见祁因,王昱童本能地想和平时一样对她笑,祁因没有丝毫想要笑的意思,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神采。她看见了王昱童,神色淡淡的。
王昱童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的出现并没有让祁因开心,那招呼也就硬生生地被她吞了回去。
仇秀珍上前去握了握杨素的手,杨素眼睛很久没眨了,盯着地上。
“节哀。”仇秀珍说。
杨素像没听见似的,仇秀珍刚放开,她的手便失控地往下垂,在轮椅边晃荡了几下。
仇秀珍再去握祁因的手,就像对待一个大人一般严肃认真地说:“节哀。照顾好你妈妈,你妈妈太辛苦了。”
这个场景让王昱童很别扭,她觉得妈妈应该像安抚小孩一样摸摸祁因的脑袋比较好吧?
祁因微微弯了一下腰,小声地说谢谢。仇秀珍又看向杨素,问祁因:“你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吗……哎,怎么会这样。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就跟小童说吧,小童跟你那么好,我也当你是我女儿。”
“谢谢阿姨。”
祁因的言语间没有任何的兴奋,并不因为仇秀珍的示好而有所触动。她完全不笑的脸和过于成熟的对话让王昱童觉得陌生,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和她年纪相同的同学兼好友,而是她妈妈的朋友。
仇秀珍蹲下身,和杨素平视。
眼前蹲了一个人,杨素的眼神还是没有一点变化,焦距也没有改变,她就像是被掏空了魂魄的躯壳,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
仇秀珍看了杨素的脸庞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将她嘴角的唾液擦去了。
“小童。”仇秀珍叫王昱童,“你陪祁因出去玩一会儿,这里爸爸妈妈来照看。”
“喔喔……”王昱童并不知晓妈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祁因离开这里,但一想到能脱离让她紧绷到无所适从的环境,她就觉得开心。一开心脸上也绷不住了,笑容绽放,拉着祁因说,“走,我们出去玩。”
王昱童拉了祁因一下祁因没动,祁因说:“叔叔阿姨,没关系,我在这里照看就好了。一会儿我舅舅他们还要过来,我要接待他们。”
这话倒是让热心的仇秀珍有点尴尬:“那好,那我们先到外面去,一会儿回来。”
祁因点头。
王昱童被爸爸妈妈带到了外面,吵着要再进去。
“里面味道那么难闻你不难受么?还进去。”本来天气就热,被王昱童这么一吵王建国有点心烦了,点了根烟撒撒火。
被爸爸这么一说王昱童才回忆起,从进礼堂大门开始就有一股混合着烟火和腐败气息的怪味一直萦绕在她的嗅觉之中,只是她的注意力放在寻找祁因上,没有太过在意。
盛夏气候炎热,尸体腐败迅速,祁先军死了两天多,没有放在冰棺里只用一层玻璃罩罩上,下面垫了点水袋,味道已经很大了。当初丧葬一条龙的人有说可以租冰棺给祁因,祁因听了价格之后婉言拒绝了。
反正到了今天也要火化,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何必在意这些事情?
只是要苦了这些来为他送行的人。
祁因从身后的黑布袋里拖出来一箱水,一瓶瓶地发给到访的亲朋好友。
站在外面的王昱童远远地看着她从人群中闪现又消失,又再出现被淹没……王昱童害怕再次的恍惚之后祁因就会真的消失,急忙挣开妈妈的手,跑了进去。
“哎,这孩子。”仇秀珍拿她没办法,“由她去吧。”
“可是里面那味道,我都受不了。”
王昱童站到祁因身边,不说话,帮她把水拽出来,学着她的模样分给大家。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乖?”被分到水的阿姨见王昱童美丽乖巧的模样很喜欢,摸着她的头问道。
“我叫王昱童!阿姨好!”
“哦,是王主任的闺女啊,长这么大了?”
突然出现的家长里短让祁因扭头到另外一边分水去了,王昱童跟阿姨说:“阿姨,我先去和祁因一起分水,等一下再来和您说话。”
“哎,好好好,去吧。”
王昱童又出现在祁因身边,祁因回头看她,低声说了一句:“跟屁虫。”
王昱童回头,额上的刘海都被汗水沾湿了,她还以为祁因在骂她,结果转身一看,祁因挤出了一丝笑容,正对着她笑。
这个笑容让王昱童马上复活,心中的喜悦立刻反应到了脸上:“就要做你的跟屁虫。”
这算是她们这一天下来第一次正式交谈。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王昱童发现祁因的眼珠里有好多血丝。
“你累吗?”王昱童把手中的水瓶放下,轻轻帮祁因揉眼睛。
“还好。”祁因也不动,就站在原地让王昱童帮她揉。
“昨天我去你家找你了,敲你的门,但你没开。”
“嗯,我爸老家来了亲戚在我家里一直哭闹,我没听见。后来你妈妈又来了。”
王昱童正要说话,祁因抢白道:
“我不要你们的钱,你拿回去,我有钱。”
“乱讲,你哪里来的钱?你爸爸都去世了,妈妈又那样,你怎么会有钱?”
“反正有。”祁因不是那种擅长争吵或者辩解的人,少女心性却让她不太喜欢服输。她表姑坐在礼堂门口收礼钱,她看到了,但觉得那和自己无关。可王昱童家包了礼之后还私下给了现金,这么直白的帮助自然是带着浓厚同情的因素。她不想让别人同情,特别是王昱童。
王昱童也有点不高兴,她可是送去了一百块,她爸妈一个月加起来才赚不到一千块钱,平时省吃俭用的,一百块可以买很多东西了。难道祁因不应该表示感谢吗?把手中三瓶矿泉水放下,她拿了其中的一瓶走出去,不想和这个脾气怪怪的祁因再说话了。
来参加追悼会的同事围绕着祁先军的遗体走了一圈,瞻仰他最后的模样。王昱童也想去,但是妈妈不让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