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因为他想得太过美好,而林莫南却不符合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才忽视了怦然心动的那一刻,最终,阴差阳错,难以挽回,使得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道心不稳,心魔趁虚而入。
叶知秋此时此刻,神智非常的清楚,他清楚自己身在天恶谷,清楚耳边那如泣如诉的鬼泣,正是心魔发作。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抵抗却是另一回事。他无法压制心魔,眼前依稀又出现那一白衣,似远又近,似喜又悲,似怨又怒。
他宁可当初在大逍遥派时,林莫南暴跳如雷,将他狠狠揍一顿,哪怕一剑捅他个透心凉,也好过那些年客客气气,相敬如宾。
这一缕情丝,难斩。不是斩不断,而是放不下。
“很好……”
峨眉掌教真人的那一句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直到此时,叶知秋才惊觉,师尊的那一句话,并非赞同,而是余音袅袅,意犹未尽。
不是很好,而是很好笑,这才师尊的真意。若是如此,岂不是意味着,从一开始,他的道就错了,他领悟的忘情道,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忘情道。
“噗……”
一念及此,叶知秋顿时胸口一闷,血气翻腾,抑制不住,一口喷出。
心魔之势,大涨。
“不好,叶道友的道心之基已被动摇。”练红尘脸色微微一变。
郑袖已是俏面发白,想帮却束手无策,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人的道,这一关,叶知秋只能依靠自己渡过。
不,不对,有一个人……林莫南,就是他,他是大师兄的心魔之所在,他一定可以帮助大师兄稳固道心。
“前辈……前辈,求您帮助晚辈出谷……”
她在山洞前跪下,重重叩首。只有出了天恶谷,才能把林莫南带回来。
山洞中,无声无息。
练红尘叹了一口气,将郑袖拉起来,道:“郑道友,若能出谷,师伯祖又岂会坐困于此。”
纵失元阳,青云子也是大能修士,以他的修为,尚且困于天恶谷千年,可见这天恶谷绝不是轻易就能出去的。
郑袖顿时失魂落魄。
“师妹,让你担心了。”
叶知秋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却是已然从入定中醒来,神智清晰,然而一身气息却萎靡不振,分明是道心失守,修为不断的下降,雍容俊美的面庞,一点一点褪去颜色,鬓角染霜,肌肤干皱,仿佛时光在他的身上,加速流逝。
只这一句话间,他的外表就从二十余岁的青年模样,变化为四十余岁的中年模样。
“青木诀!”
练红尘反应迅速,立刻出手,一道青木真元挟带着无尽生机涌入叶知秋的体内,虽不能使他恢复旧貌,但总算没有再继续衰老下去。
“大师兄……你的道心?”郑袖大惊失色,扑上前去,紧紧的抓住叶知秋的衣袖。
“崩溃了。”叶知秋微微苦笑,而后向练红尘拱了拱手,“多谢。”
“略尽绵力,只是青木诀虽蕴藏生机,却是无根之木,此举只能维持一月,叶道友若不能重铸道心,只怕……”练红尘叹了一口气,同为修士,眼前曾被自己当成可以一较高低的对手的人断绝长生途,实在是百般滋味,难以尽述。
叶知秋静默片刻,方缓缓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当年因我之故,阿南动摇道心,长生途绝,今日,我亦落此下场,该当!不冤!”
“大师兄,你胡说什么?林莫南当年动摇道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他骄傲自负,一时大意落于魔孽之手,才……”
郑袖愤愤不平。
叶知秋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当年那两个魔孽,是我找来的……一时失察,错恨难返,虽非有心,终究是我有愧于他……我的心魔,也是因此而来……师妹,此事是我咎由自取,你莫怪他,其实与他没有干系。”
郑袖一时难以置信,瞪圆双眼看着他,竟是说不出话来。因为大师兄,她明里暗里不知道怪责过林莫南多少次,竟是她错了吗?
练红尘也是有些惊讶,想不到叶知秋和林莫南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纠葛,他身为局外人,倒是不好评价谁对谁错,只道:“林道友毅力非凡,境遇也非凡,斩道再立,是大智大勇,叶道友,你天资悟性比他不差,一定可以重铸道心。”
相比斩道,叶知秋只是道心崩溃,根基还在,重铸道心比重新立道还要容易不少。
“借道友吉言。”
叶知秋感激的向他颔首致意,然而神情间,却越发迷茫起来。斩不断情丝,解不开心魔,又该如何重铸道心。
此生,他只能止步于此?
☆、182·鱼王大方黑鹅祖师爷
湖面翻着白浪,站在岸边静等着雪鳞鲤王出现的林莫南,此时并不知道,叶知秋已经道心崩溃,老天爷在不经意间,替他报了一箭之仇。其实就算知道,他也无所谓,因为,那都与他无关。
“唉……”
雪鳞鲤王叹息着自湖底浮上来,一脸的无可奈何,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鹅,你何日不闯祸?”
狠人宫被鲲鹏道妖修们堵得严实,连万魔巢都没有收到消息,别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但雪鳞鲤王却从过路的鲲鹏道妖修口中得到了消息,无他,鲲为大鱼,鹏为大鸟,妖修之内,尤以鱼类与禽类的妖修,对鲲鹏道领悟的机率更大,雪鳞鲤湖虽是大湖,却外通于海,内通于河,鱼类妖修赶往狠人宫,尤其是还没有化形的,走水路的居多,雪鳞鲤湖是必经之路,所以狠人宫刚被围上不久,雪鳞鲤王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金鹏仙的道谕保不住了,再次看到黑鹅,雪鳞鲤王就有了这样的觉悟。神兽血脉,败起家来,也是神一样的速度,金鹏仙这才飞升多久,雪鳞鲤王简直都想为金鹏仙掬一把泪,有子若此,不如掐死。
“老鱼王,咱们熟归熟,你哪只眼睛瞧见爷闯祸了,红口白牙诬蔑爷,你得赔爷百八十条鱼崽儿……”
黑鹅趾高气昂,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败家有道,老头子留下的东西,那就是给它用的,藏着掖着,不能吃也不能喝,难道还要留着擦屁股?
雪鳞鲤王长叹一声,懒得跟它废话,一双鱼目看向林莫南,郑重道:“小友,你可想好,鲲鹏道谕非同小可,也是金鹏道友留下的最要紧的一道保命符,若用在此处,他日黑鹅再闯出滔天大祸,便没得救了。”
林莫南微微躬身,道:“晚辈明白。鲲鹏道谕,所应保者,非是黑鹅一命,而应用于天下鲲鹏道,今日启用,正当其时,若为黑鹅一命,而坐视天下鲲鹏道遭劫,想来也非金鹏仙本意。”顿一顿,他又道,“黑鹅年幼,少不更事,任性妄为……”
“喂喂喂,哥,别以爷叫你一声哥,你就真把爷当小弟,想当年爷跟着逍遥老儿吃香喝辣的时候,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还不知道在哪儿猫着……”
黑鹅强烈抗议,林莫南却不理会它,继续道:“……全是因缺乏管教所致,此间事了,晚辈就带它回大逍遥派,那时自有宗规道律管束于它……”
“我擦,大逍遥派居然还有传承?就冲逍遥老儿那尿性,他飞升后,大逍遥派没让人灭了满门?”黑鹅跳脚,逍遥道传承与大逍遥派传承是两回事,林莫南自来魔门后,就以散修自称,从没提过大逍遥派,它只道他是偶尔得了逍遥道传承,却没想到大逍遥派居然也还传了下来,顿时大为惊诧,而后又一转念,顿时眉开眼笑,“爷跟逍遥老儿可是一辈的,回归宗门,爷岂不就是成了大逍遥派的太太太太太……祖师爷?”
一想到这里,它就把那什么宗规道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美滋滋的想着以后可以尽享门下弟子供奉,想吃啥吃啥,那日子可不要太美。
没人理它,由它在那里幻想着以后美好的日子,雪鳞鲤王沉吟片刻,道:“此法基好,若能管束得住它,倒也是一桩好事。”
雪鳞鲤王与金鹏仙为邻万年,对这对父子的关系看得明白,金鹏仙本身就不是个着调的,而黑鹅还在蛋里的时候,就境遇奇特,跟着逍遥散人养成了一副混不吝的臭脾气,比金鹏仙还不着调,一个不着调的另一个更不着调的,能教得好才怪。
眼瞅着金鹏仙飞升,黑鹅越发肆无忌惮,再不管束,恐怕不定哪日就成了一锅鹅肉汤,林莫南的法子,正对症。逍遥散人对黑鹅,如父如师亦如友,别看黑鹅一口一个逍遥老儿,打心底里,却是真正敬重,比敬重它亲爹还要敬重多了,尽管逍遥散人已经飞升,但逍遥散人留下的大逍遥派,正好能充当黑鹅的紧箍咒,从某个方面来说,大逍遥派的宗规门律几乎可以视为另一种形式的道谕,黑鹅既然走了逍遥道这条路子,就必然要遵从逍遥道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