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相信我?”叶知秋睁开眼,目光清冷。事前,他想到了林莫南知道真相后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有想,他会全无反应,只是那么轻飘的一声“哦”,无恨亦无怨,一如陌路。
林莫南笑了笑,道:“叶公子高高在上,还不至于还哄骗我,我信你的话。无非是一场阴差阳错,既然那件事不是叶公子的本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若叶公子挂怀于心,难以自安,那么……我原谅你,如此,叶公子自可安心。你走好,在下不远送了。”
非是不曾恨过,只是起先他缠绵病榻,没有精力去恨,后来又有葛欢在一起,受那老好人宽厚的性子熏染,他也就懒得去恨了,不值得。再后来他决然斩道,情与恨,也都一并斩去了,这些年连叶知秋这个名字都没有再想起过。其实即使是恨,他更恨的也是自己,有眼无珠,错将粪土当美玉,如今听闻真相,心澜不起,但到底还是有些释然的,总算,当年他一缕情丝所系,纵不是美玉无瑕,也非如粪土不堪,叶知秋并不是真的那么狠毒,否则,他这双眼也就真如瞎子一样了。如今的释然,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宽恕,至于叶知秋,已成陌路,又与他何干。
叶知秋一怔,他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获得原谅,目的达到,可是他的心中依然沉重,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林莫南,我会弥补你,做我的道侣,以后,我照顾你。”他追了上去,是他的错,他勇于承担。
林莫南又错愕了一次,终于失笑,道:“叶公子,我已经有道侣了。”顿了顿,“你若实在想弥补,给我些灵石就行。”
这样他就不用在修葺草屋和购买灵药之间难以取舍了。
叶知秋没理会他后面一句,真诚道:“我是认真的,林莫南,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极情道坚定专一,你既心中痴恋于我,我成全你的道,即使将来我破了情关,也还是会照顾你的。”
林莫南顿足,转身也一脸认真道:“叶公子,不瞒你,我已斩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真的不怪你,你不必再挂怀于心。”顿一顿,又道,“若非这场阴差阳错,我也遇不到阿欢,算来,还是我应多谢公子,令我得遇佳侣,多谢!”
叶知秋呆立当场,林莫南说了些什么,他一字也没有听入耳,只有“斩道”二字在脑海中如轰雷乍响。
再也不见那双痴痴望他、温柔带笑的眼,只因,那人已斩道,为了绝念,他竟然决然斩道。
气血翻腾如海,狂风大浪不能停歇,他终于转身,骑着翻山兽离去,不知行了多远,不知日升日落几许,终于,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
叶知秋茫然地看着地上的血渍,乌黑暗沉,腥气扑鼻,竟是不知不觉,已受了暗伤,这是积在胸中的瘀血。
“不就斩个道……怎么他受的打击好像比我还大?”
林莫南显然莫名所以,斩道后损失最大的是他自己好不好,虽然他另有收获,因祸得福,但那显然跟叶知秋无关了。
“还说要弥补呢,连一块灵石都没留下……”
鄙视了叶知秋一下,林莫南又陷入取舍中,无意识地摸摸头发,这回头发不知又要愁白几根,他离青春年少四字是越来越遥远了,阿欢说得对,养家的男人伤不起。
最后还是决定给姐弟俩购买灵药,草屋嘛,没事,看样子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真要倒了,大不了直接露宿,反正修炼到炼气期之后,就无惧寒热了,林莫南倒是畏寒,但不是畏外寒,而是他体内无阳,不生温热,不过修炼养生经以后,体内凝聚了一丝后天元阳,他的身体好了很多,露宿问题也不大,实在不行,抱着三个毛团取暖也行。
☆、落花有意流水已无情
接连下了几天雨,不适合去坊市,林莫南就撑了一把竹柄伞,悠闲地开始进行久违的消遣活动,垂钓。
身后,葛无缺还在雨中拿竹剑横削,这小子最终还是要走剑修的路,剑舞已经练足了两年,现在学习的是基础剑招,对此,林莫南没别的指点,只告诉他,每天练足六个时辰,风雨不改,五年后才可以正式学剑道。和葛金不同,对葛无缺,林莫南抱有更大的期望,所以磨的时间也更长,何况葛无缺的功法就叫磨剑诀,就更要好好磨一磨。
雨中竹笛声声,清静平和,就连这飘摇的雨帘,也似乎随之清静平和下来。葛笑笑的清平乐,吹得越来越入味三分了。
三只毛团难得的没有在外头追打嬉戏,而是趴在草屋里,静静地听着笛声。
“林莫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和谐。葛无缺依然全神贯注地竹剑横削,但竹笛声已经中断,顶着两个丫髻的少女脑袋并着一黑一白一斑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起出现在窗口,瞪眼张望。
林莫南已经在打瞌睡,被这一声唤惊醒,差点一头栽进溪水里。
“叶公子?”
他惊诧莫名,叶知秋怎么又来了?送灵石的?一念及此,他顿时满怀希翼地盯着叶知秋的双手,空的……哦,应该看储物袋,谁会把灵石拿在手里啊。
叶知秋缓步上前,雨水落在他的头顶上方,仿佛遇到无形气劲,被弹到一侧,紫袍玉带,纤尘不染,就连鞋子,都没有沾染上半点泥污。
“林莫南,做我的道侣。”
怎么还是这一句,不是来送灵石的。林莫南深深的失望了,挥挥手,对葛无缺道:“无缺,今天不用练了,进屋去。”
这个话题,少儿不宜旁听。
葛无缺心无旁鹜,压根儿就没听到。
好孩子,林莫南欣慰已极,也就不去管他了。
“叶公子,我已经有道侣。”再次郑重申明。
“一个死人已而。”叶知秋没放在心上,“林莫南,这次我来,不是为弥补,是我情关已启,我已认定你,这次你不答应没关系,我还会再来的,总有一天,能打动你。”
扔下一串话,他又转身离去,雨水落不到他的身上,却弹出了一片迷蒙雨雾,将他的身影笼得朦朦胧胧。
林莫南目瞠口呆,这个人……自说自话到这地步,真吃错药了吧,其实要打动他很简单的,拿一袋灵石来就行,他不介意卖身啊,真的。
“他很强大,但是我不喜欢他。”葛无缺面瘫着脸道。
林莫南转过头瞪他,你不是心无旁鹜吗?
“师叔,那人是谁啊,长得好俊,气质出众,天哪,我要是再大几岁,一定被他迷死。”葛笑笑一溜烟地跑出来,身后跟着三只毛团。
“镜花道遇上忘情道,就是一场灾难,你省省吧。”林莫南没好气道。镜花水月,虚实难辨;太上忘情,斩尽因果。二者相遇,一旦产生牵绊,不是镜花被斩,就是忘情成虚,很难有双赢的结局。
“啊,他走的是忘情道啊,好可惜……”葛笑笑既然走了镜花道,当然知道镜花道的弱点,镜花道最怕的就是能斩因果的忘情道,因果一旦斩去,也就没了所谓的虚实。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问道,“师叔,他来做什么?”
“他要师叔做道侣。”小面瘫插言。
林莫南黑了脸,道:“今天加练两个时辰。”
葛笑笑一跳老高,转身冲进草屋,抱住葛欢的灵位干嚎:“师父啊,你死不瞑目啊,这才几年啊,师叔就要跟别人跑了,丢下你,丢下我们两个孤苦无依的小的……”
草屋被她的嚎声震得摇摇欲坠。
林莫南额间跳出一个井字青筋,这臭丫头,跟谁学的这一招。
“行了行了,没影儿的事,你闹什么,别嚎了,小心把草屋震塌……”
葛笑笑吓了一跳,赶紧收口,过了一会儿,怯怯道:“师叔,你不会离开我们,对吧?”
林莫南叹了一口气,揉揉她的头发,道:“不会。”
“可是那个人,长得那么好看,修为也很强大,他不会强抢师叔吧?”葛笑笑又担忧道。
林莫南让她逗乐了,指尖在她的脑门上一弹,斥道:“瞎说什么,叶知秋是名门正道弟子,不是魔门中人,他就是强抢,也不能逼我跟他双修。”
正派双修,重灵不重欲,心意不合,强抢也无用。
葛笑笑终于放心,揉着脑门,领了三只毛团嘻嘻哈哈地出去了。
林莫南关紧门,转身轻轻抚着葛欢的灵位,许久,方轻声道:“阿欢,我很想你……”
此生,他再也不会结第二个道侣,因为,不会有人比葛欢对他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