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之际,熊姑娘三人并不打算走什么先申报后觐见的正常渠道,直接越过前面的工作场所朝冥王殿疾驰而去。
一人找急忙慌地从地面升上来,挡在他们身前,正是当初引商略苏浅醍去见熊姑娘的那名判官。
判官手忙脚乱地作了个揖,努力保持冷静地询问:“三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冥王大人不见客!”
熊姑娘一马当先,纤手霸气一挥就地将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娇声怒叱道:“少废话!姑奶奶今天非要见到冥王,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说着就将判官甩到一旁,直直落到了冥王殿前。
判官速度不及他们,气喘吁吁地追着落下来,哭丧着脸,想要拦住三人,却又畏首畏尾地不敢放开手脚,生怕让面前这三位煞星随意一位给抽到天边去。
“羊官,无妨。你先退下吧。”不辨雌雄的空洞声音从大殿内传出。
判官一个深鞠,称偌退下了。
走入黑玉石砌成的空寂殿堂,一种难以言说的索寞心情涌上心头,像是一曲奏响万年的哀曲,戚戚婉婉,若有似无,就这样萦绕在人的魂头心尖,总也不断的一丝悲殇。
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完全隐在阴影中的身影像是亘古不变的刻在了岁月中。
到了这里,熊姑娘反而没有了刚才霸道的气焰,慢慢地踱入大殿,她没发出一点脚步声,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惊扰什么。
苏浅醍和商略都没有说话,故意落在了她身后,看她步步惊心地靠近冥王。
熊姑娘停在高台前,远远遥望冥王的高大身影。
就这样对峙了片刻,冥王率先开了口,那总是像程序设定一般的空洞声音竟然带了些无奈,他们甚至觉得从那里面听出了慈爱的叹息。
“你这是做什么?”
“你这么久不出现,真当我这亡人之身连感情都死去了,不会担心,不会着急吗?!”
“好啦,我无大碍的,你别伤心。”冥王简直像在安哄自己的女儿。
熊姑娘低垂着头,双手握拳贴在身体两侧,不回应他。
沉默了须臾,冥王幽幽一叹,“你们上来吧。”
☆、冥王
踏上幽幽高台,离得近了,更觉得那端坐在宝座上的人影山一般高大,冥王单是坐着,就已经不比他们矮多少了,看那宽阔的肩膀,更可想见这厚重斗篷下罩着怎样雄壮伟岸的体魄。
熊姑娘看着他这身故作神秘的打扮就胸闷气短,她恶狠狠道:“你叫我上来干什么?!看你的块头有多大吗?”
自从冥王完全躲在冥王殿内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打扮的,根本露不出丁点皮肤。
冥王轻轻的笑声自斗篷下传出闷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知你早也看腻了。”
到近处听冥王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种满满的空旷感,多了一些真实,只是清冷依旧。
“我现在倒是更像看看你那张招人烦的脸,好回忆一下冥王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头子!”
熊姑娘的激将并没有令冥王动怒,但是他的笑声也随之消失了,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浅醍歪着脑袋,眼珠子转来转去,视线不断在熊姑娘和冥王之间徘徊。
商略想自家这位又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可看他贼兮兮的笑也忍不住被逗乐了。对着一位界主,一位旱魃公主,这一对还旁若无人地自顾笑起来。
苏浅醍没注意商略的注视,盯着冥王让斗篷笼罩的身子,目带审度道:“冥王莫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才不好见人?”
熊姑娘也早有这猜测,瞪着冥王的目光中除了怒气更多是紧张。
“唉……”
那一声叹息低极了,毫无感情与温度的声音,却偏偏让这种隐忍沙哑的姿态,令他们品尝了苦涩的滋味。
厚实的斗篷一动,一只宽厚的手伸了出来。
那原本该是只很让人有安全感的手,宽阔的手掌,有力的虎口,坚实粗糙的手指,比普通人的脸还要大,看起来可以将世间一切力量、权势,好与不好,良善与邪恶,都掌握在手中,既包容你,却又不容许你翻出他的掌控去。
熊姑娘将自己的惊呼生生扼在嗓子眼,那只她曾经熟悉的手,此时就像是被摔碎后粗略拼凑的艺术品,破碎的纹路狰狞其上,裂痕中透出幽幽乌光。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熊姑娘竭力保持表情的平稳,波动的声线却已暴露了她的心情。
冥王将他的手重新藏到斗篷下,他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俯视着自己君临千万年的国土,小山般的庞大身形气势与贵气与生俱来,可这暗淡的光影下他默然的背影却透出股残阳如血、英雄末路的哀伤。
他负手而立,语调悠悠道:“冥界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比人妖两界都要成熟,甚至,他发展出了自己的规则,就像是一样东西具备了灵,冥界,也拥有了他自己的思想。
这个三界中最空旷,也最稳定的空间,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太平。冥界已经太老了,这么多年承受着各界灵魂的轮回来往,他已经从内部损伤出来。最初只有一点小裂痕,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自动修复,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承受压力的增大,裂痕出现的速度超出了冥界复原能力的范围,于是损伤逐渐连成一片,成为怎么也挽回不了的暗疾,迟早一天爆发出来,到那一天,就将是三界的大灾难。”
冥王平静地叙述着一场在即的苦难,而苏浅醍三人仍不可抑制地为这番话中传达出的内容所震撼了。
世间无神,冥王却主宰冥界,他从哪儿来?什么时候存在的?从没有人知道,直到今天,他们才明白,冥王就是冥界,他是冥界这个最早发展成形的空间自我衍生出的实体,代表了冥界的规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样的,冥界出了什么问题,也将直观地表现在冥王的身上。
他的身体一定是早就出现了裂痕,可是要维持冥界的运作,冥王始终不能全力修复自己。冥界不是个完善的、稳定的空间,即使没有这次事件的发生,也迟早会出问题的。如果冥王硬撑下去,直到冥界崩溃,届时,空间的崩塌,导致三界界线模糊,所有的阴灵都将一举涌入人妖两界,这么漫长的时光里,冥界的原居民,后驻扎进来的灵魂,还有数不尽的在冥府受刑的罪魂,那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数字,没有人能够想象出来。
冥界不同于另外两界,人妖都有寿命,繁殖能力与生命长度成反比,一代代的变替使得那两界的负荷始终保持在一个范围内,可即使有轮回起作用,冥界的人口也只会叠加。一旦将这所有的鬼魂放出来,倾覆的,将绝不仅一个冥界而已。
冥王告诉他们,他一直在想办法减压,好给身体修复的空隙,可是没有,冥界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他找不到那个让自己休息的契机,直到苏玉伦的出现,他觉得,这个自己苦苦寻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你们还没见过苏玉伦吧,其实,他早就是属于冥界的人了。”
苏浅醍吸了口冷气,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苏玉伦已经死了?”
冥王点头,“不错,苏玉伦已经死了有几年了,但他却躲过了判官,一直留在人界苏家,计划着这场阴谋。
此人当真天纵奇才,他竟然想出让灵魂与肉体紧密契合的方法,来骗过阴差耳目,误以为他还活着。可惜他一进入冥界,我就察觉了。魂魄的力量较人类强大很多,可肉体却早已死气沉沉,即使看起来还是个活人,其实不过是躲在枯骨中的一缕孤魂,被膨胀畸形的欲望操控成了魔。”
三人啧啧赞叹,不论苏玉伦的动机如何,他有此等机智与魄力,当真是古今少见的了。
“这么说,你是故意纵容苏玉伦将阴灵带出冥界的了?”熊姑娘分析着这前后因果。
“不错,我暗中观察他进入冥界,发现他躲过判官与鬼吏,教唆一些炼狱中的孽魂去人界作乱,一开始只是一两头,后来就越来越多。在我确定他的目的之后,我就让巡查的鬼吏特地放松警惕,方便他的偷渡。”
苏玉伦想要控制这些恶鬼扰乱人界秩序,借此削弱驱邪界整体而发展自己的力量,成魔后的他早已不在乎控制世界所用的途径了,却没想到,自己这番作为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冥王的掌控,甚至冥王还在背后推波助澜,助他一臂之力。
其中道理其实想想便通,苏玉伦的所作所为始终在冥王的掌控中,有以熊姑娘为首的这些力量坐镇,带出那些个恶鬼也造不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冥王利用他减压,趁机挽救冥界,也算是物尽其用。只是理智上理解,并不代表感情上原谅,比如跑腿吞魂吞到吐的商野兽,“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吗?早知道苏老儿根本掀不起大浪,我们何苦这么上蹿下跳的折腾。”
听到商略的不满,冥王带着笑声,居然回头给他作了个揖,“这倒真是我对不住了,下回一定注意。好在此次把冥府里关的魂一下放出去一半,我借这段时间也已经将冥界修复了一些,封锁冥界是为了防止他们再进入别界捣乱。只是阴差们目前都在维持冥界秩序,那些外逃的,还得劳烦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