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奇怪的是,尽管想到了这里,许晃却并不觉得害怕。那支烟杆中的轻烟仍在不紧不慢的袅袅升腾着,那四散飘零的香味也在缓缓堆积着,堆积着一种名为怀念的情感。许晃越来越确信,他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闻到过这种味道的。可是当他想循着记忆之潮逆流而上去追寻时,回忆中却是一片白雾迷茫。这时,他又觉得疑惑了,兴许这根本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也说不定呢。
瑰丽的紫金色衣摆在月光下交织出霰漫的光辉,而面前那条长廊却黑暗得仿佛没有尽头,夜色迷蒙,恍惚真如进入了聊斋里一般。许晃甚至会想,也许这其实是一个梦境,等自己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仍然躺在供桌上,或者是村长的家中,甚至是大学的宿舍里?大约事情从他踏入那片森林开始就变得不对劲了,可能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跨入了另一个空间,变得偏离常理,偏离人道,却也无法再回头。
“怎么了?”
醇酒一般的声音缓缓流淌着,许晃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紧紧攥住了無生的衣角,他顿时赧然,忙搪塞道:“我怎么觉得在外面看来里面没有这么大?”
取代了回答,無生轻轻抚过他的前额,那和软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无需不安。
望着那有如丹青画就的精致五官,许晃不经大脑的问出了一个三十秒后令他悔青了肠子的问题:“你真是男人?”
無生盯着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需要验明正身么?”说完,没等许晃反应过来,他已经十指一挥,将全身上下的衣袍一齐扯了下来,散落的衣物之后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副令男人也会称羡的精壮身材,而且…貌似…下半身极伟岸…
许晃只瞥见一眼就捂着两眼哇哇大叫起来:“你干什么啊!你这暴露狂!”
蛊惑般的嗓音越发低沉,一步步将他逼至墙角,“是你先问的吧?”無生的脸上勾起一抹邪笑,“来来,自己亲自确认下嘛。”
许晃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死死闭着眼别过头去,“你个混蛋!怎么能不穿内裤啊?!而且鬼怎么能有脚啊?!”
“哼,老子不光有脚,该有的地方也都有,而且好用的很,要不要试试?”他说着,做势又将身体往许晃那儿靠了靠,搞得许晃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该拿你当女人,你比我男人,这还不行?”
“晚了!”無生不爽的哼了一声,居然伸手往许晃的裤子里摸去,“你把大爷我看光了,我也得验验你的货吧!”
“喂!你发什么疯?!”许晃汗都出来了,赶紧去推他的手,没想到这下却抓了个空,惊讶的看去,無生的身体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这怎么回…”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听無生不耐烦的咂了声舌,突然又吻了上来。随着许晃渐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吸走,那双唇也再一次慢慢由冷转暖,跟着無生的身体也重新恢复为实体。
电光火石之间,许晃就明白了。他用力推开身上的無生,摇头晃脑的得意一笑:“原来饭票是这么一回事啊?也就是说,只要我不给你精气一类的东西,你就没法化为实体。”
“所以呢?”
“所以只要我这个饭票不答应,你就完了!”
無生冷笑道,“有本事你别睡觉。”
“哼!谁规定我非得住这儿的?”
“你就死心吧,出去了也得被绑回来,村里的人不会放你走的。”無生似笑非笑的托着烟杆抽了一口,悠然吐出一串烟圈。
这下许晃也泄气了,比起眼前这只鬼,似乎还是门外那群山村野民更难对付一些。他磨着牙瞪着無生,“我就不信了,还没办法治你了?!”
“随时欢迎讨教。”
一人一鬼气势汹汹的互瞪着,貌似就这样开始了他们前途未卜的同居生活。
“在那之前,先给我把裤子穿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卦 考古?
传说,曾有一位神明踏着青鸟从九天之上降临凡间,他身披五彩祥云,手持马尾云拂,救许家先人于水火之中,保许家子孙永世安宁……许晃断断续续的在脑中回想着曾经听过的只字片语,一边磨着牙将手下的一只朱砂古瓶擦得越发晶亮。
这到底是谁编的鬼话,我去他大爷!这完全就是古代那帮子帝王将相抄袭神话传说的惯用套数,简直屡试不爽嘛。如今细想来,那驾青鸟的明明是西王母,披五彩祥云的该是释迦摩尼,举着拂尘的…那是公公!真亏得这是哪位好汉,愣把这么老几位捏合到了一块,真叫一油菜田开花——有才华啊!
“…我说你磨蹭什么呢?这一半天过去,连一间房都没扫出来,要你有什么用啊?”
背后的“牢头”又在举着烟杆说闲话了,许晃用满含怨念的目光回头瞪了他一眼,才想骂一句“死开”,转眼一想人家早就是鬼了,只得又生生的把那俩字咽了回去。
传说很丰满,只可惜现实却很骨感。这传说中的神一放在现实里立马降格成鬼,什么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也统统成了高贵冷艳。不过别说,人家不说话的时候倒真是冷艳,只是一张嘴就疯疯颠颠,真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如今的许晃俨然又变作了灰姑娘模式,整天被吆五喝六的撵去收拾房子。天知道这许家的老宅竟然能有这么大,上来就是一间三进大屋,而且里面居然也并不像院子里那样破败,该有的摆设一应俱全,就是那东西稍微多了那么一点,上头积的土又厚了那么一点…于是乎,许晃就在这暴土扬尘中咳了足足有两天光景,屋内才渐渐又恢复了往日该有的古色古香。
好容易擦完最后一个瓷制的大蟠桃,许晃擦了擦汗,环视屋内,他就差没痛哭流涕了。满心欢喜的把自己的行李拖来,他正准备把自己收藏的宝贝初音手办摆在大桌上,一支烟管伸过来敲了他一下,“哎,干吗呢?”
“又怎么了?!”许晃都快七窍生烟了,这么折腾他还不够,还要玩什么新花样?!那小姨子欺负新媳妇都没见这么欺负呢!“这是我的房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無生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口烟来,诡异的一笑:“谁说让你住这儿了?这可是主屋。”
“我就是主人,我不住主屋谁住?!”
“谁都不住。老宅的规矩,主屋不能住人。”
“什么意思?”听这话里有玄机,许晃不禁拧了眉。
“没什么意思。”無生一扬下巴,“去,把那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大桌上。”
许晃狐疑的看去,他指的正是自己刚刚才奋力擦过的一口装饰极繁复,仿佛是极为贵重的大箱子。当时许晃就在猜想里面可能装的东西了,就算無生没说,他也打算偷着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来着。
拿着从無生那儿得来的一串钥匙,许晃凭直觉选了一把纹样差不多的,果然一下就打开了。只是抬起盖子的一瞬间他却傻了眼,出现在面前的并非什么明晃晃的宝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好的数枚牌位。
许晃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那上面刻着的分明是他许家的先人。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那张脸此时却隐没在了镂花的窗棂之后,不知是在望着窗外那阴沉的天色,还是在沉思些什么。
没再说什么,许晃默默的按照牌位上的年代郑重地将它们一一在大桌上排列好,最后爇香拜过。
[许氏堂上初祖许公讳逊之神位]
许逊。那就是传说中开创许氏一族的初代祖先了。
望着那块死气沉沉的木头牌子,许晃的心中并没有太过真实的感受。毕竟是几千年前的先人了,这一脉的血流传到他身上,不过是证明了一个家族的繁衍不息,比之于旁人,却又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拖着行李走出门外,许晃合上门,这才回身问道:“那我住哪儿?”
“偏房。”無生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两个字,抬脚往前走去。
听着那个字许晃就有些不爽,好歹他也是许家正根儿,这怎么搞得好像他是偏房庶出的一样。“难道许家就没有祠堂?还从没听说过有谁家在主屋供牌位的,这算怎么回事啊?”
“说了是规矩。”撂下这么句话,無生就不肯再多说了。一路上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一排灰瓦白墙的矮房前他才停下脚步,“就这儿。”
皱着眉,许晃有些不满的指着糊在那门上显然已经泛黄了的明纸:“我看这儿倒像佣人房。”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無生衔着烟管,一脚就把他踢进了门里。谁知一进门,兜头就扑落落掉下来些什么东西,吓得许晃哇地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只壁虎与蝙蝠。再环顾下屋内,显然没有刚才主屋里的那种富贵气象,反而墙角上还如刚才一路走来在石阶地砖上看到的一样,斑斑驳驳的生满了黯绿的苔尘,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与陈腐的土木气息混合的霉味。许晃才要张口抱怨,梁上的些许细微动静却吸引了他的注意,抬头一看,那上面居然还吊着一个淡黄的燕窝,里头新孵雏鸟的娇声细细飘下,他不由得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