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好一切后,我悠然地走在蜿蜒的长廊上,还未回到我和观莲音的卧房,便看到不远处隐约有一伶仃的身影在晃动。雪白的衣衫映着一张略显落寞的小脸,他从阴影中走出来,静静地唤道:“二哥。”
“北北?”我咂舌道,“怎么会这么快,明明大哥晌午的时候才千里传音过去……”
“不是大哥的传话,我是昨天上的路。”北卿的神色有些黯然,眼眶泛红地扑到我怀里,许久才叹气道,“南南让我滚,所以我就滚回来了。”
我看着他,这才想起他前世的身份来。
如今我的灵息已经融入了定云的些许仙气,自是比寻常修士多了一分窥察之力,轻易便能看出历劫仙人的转世。北卿就是昔日的韩湘子,这点我早在轮回梦境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从紫箫巢穴中搜集来的残页都还未一一辨识,他自然也还未恢复身为仙人时的记忆,这般看来,他倒是和定云记忆中的韩湘子差距不大。
想不到千年过后,我竟与八仙之一的韩湘子都投胎到了令狐家,也不知是纯属巧合,还是天意使然。
韩湘子跟随着吕洞宾的步伐流连三千界历劫,几千年来从未动过情,与当初那位青莲姑娘也一直是不远不近的友人关系,却在今生与自己的亲兄弟南卿有了异样的情愫,我在啼笑皆非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无奈。“南南又欺负你了?”我抱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是摆出严肃的样子道,“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二哥,二哥去替你报仇。”
北卿的眼睛眨了眨,神色复杂地靠在我的肩头,半晌低声道:“南南他呀……有新欢了。”
我在心中暗道一句果然。韩湘子是八仙中唯一没有历过情劫的,一旦开窍,便注定不会太过顺利。若是没有我,这两人之间必定还会有许多波折;而如今我已经有了几分老祖的先见,便断然不会让那远在昆仑的西王母迫害到他们。
“那新欢是个狡猾的小鬼头,南南喜欢他得紧,成天与他一同采药修行,就是不肯理睬于我,好容易在昨儿个和我说上一句,却是叫我滚开。”北卿的话中透着些许悔意,过了一会儿又道,“早知道即便与南南划清界限也会有旁人来干扰他修行,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惹他生气……罢,我这是自讨苦吃。南南大概不会理我了。”
我听罢眉一挑,见他面露疲惫之色,便扶住他的肩膀道:“好了,北北赶路辛苦,先行歇息去吧,二哥帮你想主意。”
把自己的幺弟哄去睡觉后,令狐家的府邸再次变得安静起来。我原本欲踏入卧房的脚一顿,停在原地思索了一阵后,转身去寻了一处僻静的修炼之地。
尽管我如今筑基期的躯壳不足以容纳定云的修为,可他的灵息与神识却是可以收放自如;只是轮回后的我从未感受过如此精纯的气息,指引它们在天地间游离的时候便稍显生涩了。我得与它们尽快熟稔起来,毕竟定云老祖是除天界嫡系上仙外唯一能对抗妖域瘴气的仙人,若日后有什么意外,我也能助半觉醒的八仙一臂之力。
将属于定云的神识释放出去后,它极快地覆盖上大地,率先感应到的便是当年由我的灵息孵化而出的鸳鸯。我闭目凝神感受着,鸳鸯似是还在东海做守珠人,身边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不过仔细一探,却能发现她身边有另一个女子的气息。
因为半龙半羽的奇异灵息混沌复杂,隐含冲煞之气,我登时知道那是司徒筱雨。如今她们同为仙姑门人,举止如同姐妹般亲密;我通过定云的神识窥察着她们的动静,忽然隐隐担忧起来。
八仙中行医成仙的蓝采和还未找回,身为龙羽混血的司徒筱雨随时都有经受不住的可能。我心知此事耽搁不得,便将神识探往另一个方向,追随着只有我能察觉到的飘渺仙气去寻,想要凭借定云之力找到医仙蓝采和。
蓝采和当年虽比韩湘子年长些,这一世却似乎还是小童,与神识接触的灵息也很是活泼。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发现定云的神识径直探到了定云宗,极其精准地将两人的气息从千里之外传递了过来。
我看着眼前缓缓浮现出的画面,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漫山遍野的灵草之中,南卿正蹲在定云宗的主峰下拿着药锄挖土,一个伶俐小童在他身边指点,咯咯笑着和他说话。
看来这便是北卿口中的新欢了。
我眯眼瞧着画面中头顶山羊角的小童,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待我终于在一番苦思冥想中抬起头时,双眼早已瞪得溜圆。
——这不是当初我去定云宗为爹求取醒梦铃时,要我对他负责的那个阿松吗?!
☆、第六十一章
这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此时分明是一副亲密如斯的模样,漫山灵气之间的俊秀少年认真地在小童的指点下挖取药材,时不时与他笑着交谈几句,甚至还互相擦去各自鬓角流下的薄汗。
我蹙眉打量了他们许久,始终觉得这看起来和谐的画面有些说不出的糟心。虽说南卿和北卿都是我弟弟,可南卿的心思明显比北卿难猜多了,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移情别恋,还是纯粹想要气气北卿。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虽然仍是对*之事持微妙态度,却也不想看到南卿被这么个小崽子掳了去,这般想来果然还是北卿和他比较相配。
于是我沉吟良久,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千里传音符,扬手拍在了面前的空中。“……南南,你在干吗?”当南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浮在空中的传音符时,我清咳了一声严肃地问道。
他并不知道我正在千里之外通过定云的神识感应看着他,淡淡地丢下手中的药锄,道:“还能干吗?修炼呗。”
我看得出他脸上原本愉悦的情绪全在听到我的声音时低落了下来,也没有理会身边的阿松,于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道他果然是在和北卿怄气。“二哥有事?没事的话就不要打扰我修炼了,这几日正是小瓶颈的时候,我不便在此时分心。”他说着抬指朝空中符箓的金影戳去,有些不耐地想要结束谈话。
骗人,明明在有说有笑地挖药,哪里像是要修炼的样子。我嘴角一歪,懒得在此时说教他,气定神闲地道:“大哥晌午的时候没有告知于你么?他已经起身去了青鸟观家为我向世叔提亲,修炼不必急于一时,快回来和二哥一起筹备亲事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分明感到南卿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他随手翻弄着自己面前的药材,半晌幽幽地道:“二哥还真是死心塌地要跟着那个老妖精了呀……”
我愣了许久,才听出这话里的酸意来。“南南,二哥作为凡人是已到了娶妻的年纪,成亲是早晚的事;况且世叔是嫁人的那一方,我又没有吃亏,日后也会一直住在令狐家,不会丢下你的。”见画面上的他神色有一丝松动,我又趁热打铁道,“再说,你不是还有北北吗?”
南卿沉默许久,冷着脸道:“我和令狐北卿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面色阴沉,竟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唉,连全名都叫上了,看来这次是真的被气得不清。“好了,你们俩的事等你回来再说,二哥找你还有更重要的正事。”我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阿松,那小童和当初遇见我时一般模样,头顶的山羊角晃眼得很。“南卿,定云宗是不是有个叫阿松的炼气期弟子?”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南卿愣了一下。
“有是有,”他犹豫着看了身边的阿松一眼,道,“二哥找他做什么?”
我道:“如今八仙中大多数的元神之书残页已被找到,转世也都一一有了眉目,我找他自然是为八仙的事。他是八仙中行医成仙的蓝采和,也是现今唯一能救司徒筱雨的人,你且将我的话转达给静虚真人,然后带着阿松一起回来。”见南卿似在恍惚,我又道:“此事耽搁不得,就算你对司徒筱雨有所怨怼,也得先将她体内的龙羽冲煞之血解决再说。”
“嘁,谁怨怼司徒筱雨了?”南卿顿时不满起来,嘟囔道,“我知道了,这就带着阿松回去。二哥你和二嫂就等着吧。”
他似乎生怕我从那略显慌乱的语气中听出什么来,下一刻就戳破了传音符的虚影。收回定云的神识,我眼前的画面渐渐消失,也没有再去凝神感应,坐在地上打了个呵欠,走出笼罩着自己的法阵朝卧房走去。
路上我思索了一会儿,又给远在东海的觉元子传了话。
当初在紫箫巢穴时静虚子使我觉醒的那张残页似是凝聚了五仙之力,因此那早早被紫箫夺去残页的五仙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完全觉醒,半觉醒的蓝采和若想以医仙之力救司徒筱雨,还得指望定云老祖。
此时定云老祖的仙气还没有和东海融合完全,我若是贸然前去东海,恐怕正在寻主的它们便会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我不放了。我吩咐觉元子把司徒筱雨送来,又将方才定云的神识探到的八仙方位告知于他,自认为一切已差不多妥当,便吁了口气,在夜色中轻手轻脚地探入观莲音小憩的卧房。
一支红烛在角落里幽幽地亮着,比窗外山路边的照明符多了几分暖意。轻薄暧昧的纱帐间,男子修长结实的*正倚在榻上,湿润的墨色长发带着些许水意,正低头读着手中一本厚厚的书册,看上去端的是比真正的仙人还要俊逸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