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同意你们在一起,日后你拿什么来保证她的幸福?”高峻对着高纯质问道,“你身为九五之尊,以后会有皇嗣,你的身边会有无数个人。当初先帝对先皇后也是信誓旦旦的,可是后来呢?”
“还有你,当危机感来临时,你怎么知道你会快乐?在冷寂的宫中成为一个怨嗟世事的弃妇,我宁愿你现在就痛苦,以后安分度日。”高峻转向了高洛神说道。
字字泣血,字字诛心。
高纯何尝不知道她是欠了高家的?
“我不会纳皇夫,我也不会有子嗣。”高纯艰难地开口道,她跪在地上,直视高峻,发誓般保证道,“日后的皇嗣会在宗室子弟中选择。”
高峻没有吭声。
高纯起身,她从柜子中拿出了一个匣子,递到了高峻的手中,她道:“父亲,这是先皇的一道遗诏。我已经答应了他,继承皇位,就放弃自己纳皇夫、生儿育女的权利。您若不放心,这遗诏便是保证。”高纯觉得自己有些疯了,这道遗诏,无一朝臣知。她若是违背了,便另立新君。这是一把悬在头顶的未出鞘的利剑。
当然她也不会给这剑出鞘的机会。
高峻沉默了很久,才又说道:“你再拟一道圣旨。若是洛神自愿出宫,你不可阻拦。”他已经受了天子的一跪,这恶人的事情,便让他这个父亲来做。他高峻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孩子。
“多谢父亲成全。”高纯与高洛神异口同声,面上都挂着喜色。
高峻喃了喃唇,却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掩住了眸中的黯然,再度离宫的背影格外的萧瑟和孤寂。
第96章 番外(1)
坤元元年七月。
镇国公、大将军萧毅病逝,天子亲临。以世子萧霁承爵,为镇国侯。
八月。镇国侯萧霁煽动庶人殷佑犯上作乱,被凌迟,萧家满门无人幸免。同月,定国公高峻辞去太尉、领尚书事之职,天子同意。加太师,不涉朝事。天子不复设太尉一职。
“萧家倒了,有人说你不念旧情。”高洛神穿着单薄的罗衣,坐在了窗畔。两个小宫女扇着风,她还嫌不够凉快,索性抄起一柄折扇,自己散热。
“我已经给你准备了冰块,你怎么就用来散热了?”高纯百忙之中抬起头,瞥了高洛神一眼,颇为委屈地说道。这个酷暑,别说是其他美味,她连个冰镇杨梅都没吃到。洛神山庄的水果一样一样地送进了宫里,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让御厨动手。”高洛神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应道。这个夏天格外炎热,一动弹就是大汗淋漓,她现在只想躺在冰上当一个废人。沉思了半晌,她又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萧家的事情,令人寒心了。”
“哪些人?”高纯抬眸,漫不经心道,“若是同党,总有清算到他们的一天。若不是,就安分些。”新帝登基,权臣欺主。可是到了高纯这里却不是这样。她借着定国公的手,铲除了另外几个辅政大臣。众人以为定国公要一手遮天的时候,他却忽然请辞,只做个富贵闲人。不过女帝仍旧对她礼遇有加,无人敢轻视这位老臣。
“朝廷人事大变动,是不是那些贵女们也换了面孔?”高洛神轻笑一声,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轻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高纯横了高洛神一眼,没有吭声。
高洛神起身,她摇着扇子慢悠悠走到了高纯跟前,抽开了她的笔,又笑道:“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府了。”
“我陪你。”高纯道。
高洛神摇了摇头,拒绝道:“父亲估计不想见到你。”
高纯轻呵了一声,低语道:“我是去见柳姨。”
“你倒是能找借口,这朝中事情怎么办?”高洛神面上浮现了一抹促狭的笑。
“自然是尚书台。”高纯理直气壮道,“养着他们又不是吃干饭的!”
听说高洛神要出宫,高峻命府中的人好好张罗了一通。他的心中还怀有一丝希冀,万一回来了就不再去宫里了呢?但是看到了回府的马车中,钻出来另一个熟悉的人影时,高峻嘴角一抽搐,暗暗地哼了一声,面上装出一副崇敬的模样,朗声道:“臣参见陛下。”
“父亲不必多礼。”高纯扶起了高峻,知晓他内心仍存着些许的不快,她又问道,“柳姨呢?”
高峻闷声道:“在院子里。”
高纯弯着眼眸笑了笑:“我去瞧瞧柳姨。”高纯一走,那凝重的气氛又重新活了过来。
高峻板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高洛神,生怕她在宫中受到了什么委屈。高洛神见状翩然一笑,上前揽住了高峻的手腕,软声道:“爹爹不用担心,我在宫中过得很好。”
“哼。”高峻冷哼了一声,又道,“这是不放心还是怎么的?又跟了过来?”
高洛神一脸无辜道:“她是来探望柳姨的,爹爹您也不能拦着她啊。”
“你这个小骗子!”高峻咬牙切齿,又问道,“住几日?”
高洛神沉思了片刻,应道:“三四天吧。”高纯到底是天子,怎么说都要回到宫里去的。
高峻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他哪里想得到,另外一个女儿成为了抢走自己女儿的敌人!
京中的人消息灵通,听闻高洛神回到府中,个个都想将她邀出来。只不过高洛神挑了拣去,只赴了两日后荷花盛宴的约。瞧见了帖子,高洛神还开玩笑道:“一年四季有花开,便一年四季不间断地聚会不成?”
那会儿高纯也跟着笑了笑道:“还可以结社,桃花社、海棠社……一年四季不带重样的。”
这赏花儿自然是女儿家事,荷花盛宴挑在了苏家的园林里,此番没有一个外男。连世子苏明远都不曾出席。
高洛神和高纯两人犹为低调,青帘马车没有丝毫装饰。服饰淡雅,也只着一簪一钗。但两人气质好,清如明月,淡如远山。
由于她们的低调,除了几个侍从,竟无小姐们赶上来说一些奉承之语。
“还真是换了一番面孔。”高洛神钻出来马车,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庞,低低地叹了一声。
“但是那股风气一点儿没变。”高纯接过话茬。她已经登基为帝,处在深宫中,那些新的贵族小姐自然没有见过她,熟悉的人影倒也存在,只是打了个手势,她们便心领神会,假装不认得她。
“洛神!”一道欢快的笑语传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朝着高洛神这处飞来。等她脚步站定,看清楚高洛神身侧的人,顿时一惊,神情变幻,最后老老实实地站直,抿着唇绷着脸,像是遇到了大危险。
“卿云,你怎么穿得这般模样?”高洛神一脸嫌弃,这红红绿绿粉粉的,看着奢华无双,可实际上……艳俗得很。
裴卿云有些扭捏,她指了指人群中心,那一个被簇拥的小姐,低声道:“你知道她吧?她的父亲调任京官,现在风光得很——”裴卿云思忖了片刻,又道,“就是当初常映雪那般。”
听裴卿云说了一长串,高洛神诚恳摇头道:“不认识。”她在宫中管那些新晋朝臣的妻女们做什么?
裴卿云被高洛神一噎,转头看高纯。见高纯仍旧是一脸茫然,她才又说道:“她叫郭彩云,她的父亲是郭显,先帝时封太原侯,之前是太原郡的郡守,现在是尚书左仆射,加侍中。”
这话一出,高洛神和高纯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状。郭显并非高纯的亲信,但是他在太原勤勤恳恳,为人耿介忠心,乃是良臣。高纯自然会重用这等人才。更何况,他乃高峻推荐之人。
“你跟郭彩云有什么过节?”高洛神问道。贵女圈子里有各种攀比和拉帮结派,有得罪的人一点儿都不奇怪。
裴卿云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这位来京后可是干了件大事情。杜先生不是与他兄长一道在太常寺任职么?便不常来士人屋。士人屋换了个说书先生,这郭大小姐首次到士人屋,便是挑刺,说什么不务正业、说书小道,文人荒唐。她还对那说书先生做的诗指手画脚了一阵,气得那先生几天没出来说书。”
“有这事?”高洛神面色沉了沉,如今她在宫里不怎么管士人屋的事情,可那到底是她的地盘,不是给旁人当作名扬京师的跳板的。
“她与苏明静的关系不错。”裴卿云淡淡地开口道,“三位国公,萧家因事被废黜,定国公赋闲,也只有齐国公苏缮仍旧在朝中,一时风光无两。郭彩云心思太活了,便与苏家的人走得近。可也不瞧瞧,这苏家——”说到这里,裴卿云忽地沉默了,她掩住了自己的唇,偷偷地觑着高纯。天子还在呢,她怎么就在这时候大放厥词了?
“你说得有理。”高纯气定神闲,淡淡地扫了裴卿云一眼。
郭彩云是认得裴卿云的,当时在士人屋的时候,她还讽刺了裴卿云一通。从各位小姐的吹捧中走出来,她像是一只骄傲的花孔雀,抬头挺胸走向裴卿云,抿唇一笑道:“这不是裴姐姐吗?不知这两位是——”郭彩云生得艳丽张扬,她一来便自认为京中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名号。看到高洛神二人的事情,她的眉头蹙了蹙,但是看她们的衣饰,以为是不起眼的小家族的小姐,便又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