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洛脸色渐沉,却不言语。
他自十八岁始,便与风启彰两情相悦,月下缱绻。风氏四长老因他修炼魔功,要诛杀之时,亦是风启彰拼死阻拦救下。又曾无数次山盟海誓,待为他洗脱罪名之后,行大典结为道侣。
正是有这份情意支撑,风启洛方才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隐忍,苦守四年。
如今这女子贸然现身,竟自称风启彰新婚之妻,却叫风启洛这半生痴恋,成了笑话。
风启洛尚且不语,却听风雷冷淡低沉道:“风启彰今日大婚。”
他只微微皱眉,面色冰冷,又听风雷继续道:“八年前,属下一时不察,被风启彰偷袭擒获,在后山关押至今,幸得逃脱……”
风雷话音未落,就有一道锐金剑影悄无声息,有若毒蛇一般刺入胸膛,激起一片猩红血花。
那剑影快逾闪电,血花飞溅之时,风启洛方才听见那灵剑凄厉尖啸之声,尺余长剑,已将风雷本就如强弩之末的身躯刺穿。
风雷面色惨白,却是毫不动容,反手握住露在胸膛外一截剑柄,风启洛亦是上前,欲助他拔剑,却有两名侍卫上前,不顾反抗,将他强行拖开。
挣扎之时,又听风启彰熟悉嗓音温润响起,“这畜生竟逃至此处,启洛,你可曾受伤?”
风启洛循声望去,见那人一身喜服,锦绣红袍映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只觉气息一滞,竟是不能呼吸,沉郁黑暗渐渐蔓延而上,心口大恸,才张口就觉嗓音哽咽,难以成言。
风雷在一旁已握着灵剑试图往外拔出,谁料那灵剑却是个法宝,竟立时轰然一声炸开,那两名侍卫虽即刻将他拖得远了,却仍被温暖血腥肉沫雨点般淋了三人一头一身。迷蒙血雾之中,风雷胸膛腹腔俱被炸开大洞,毫无生气倒下。
风启洛耳中犹被震得嗡嗡作响,眼见那男子身躯如雪崩山倾,重重倒在地上,却仍是呆滞了片刻,方才全力挣开禁锢,往那人倒地之处扑去,嘶吼出声,“风雷--!”
地牢灰白石条之上,鲜血弥漫,汇聚成池,风启洛脚下一滑,重重跌在风雷尸身之上。风启洛惨白清俊面容,亦是被血水浸染,竟透出几分狰狞之色。
而风雷渐渐冷却的尸身,却在此时有了变化。
第二章 一朝得重生
风启洛才撑起身,就见这具胸口空洞,肋骨根根外翻的尸身,竟缓慢变形、膨胀,显出一具身长两尺、青黑外皮、满头白发的妖物尸身,正是邪鬼原形。
却依然生机全无,风启洛手掌下,那怪物外皮细微鳞片冰冷扎手,叫他手足俱是一片冰凉,周身亦是宛若沉入千尺寒潭,再见不到半丝光芒。
风启洛缓慢仰头,望向那一对新人,当真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夜明珠辉闪烁,落在这一对璧人身上,又被侍从婢女众星拱月一般环绕,二人天生贵气,亦是隐隐生出一分盛气凌人的傲慢。
君临星衍的风氏一族,未来家主身侧,何曾留给他过半点位置。
风启洛不由勾起一抹凄绝笑容,视线落回邪鬼的尸身上,用染满鲜血的手指轻抚青黑细鳞。邪鬼外皮上,新旧伤痕交错,竟无半丝完好之处。细细抚触时,复又笑道:“恭喜堂兄,竟将无字天书中所载,斩杀邪鬼的却邪灵牙炼成了。”
风启彰未曾料到新婚妻子竟擅自探了地牢,东窗事发,原本担心这堂弟会兴师问罪,却不料听见堂弟如此温暖言语,不由心中一宽。这风启洛爱他至深,竟是连贴身侍卫被斩杀、隐瞒新婚之事亦不曾怪罪于他,这般厚爱,终是叫风启彰对堂弟起了些许怜惜之意。
如今既得刘氏嫡长女为妻,若能哄得风启洛亦心甘情愿追随于他,上佳炉鼎、无字天书,俱为他所用,当真是如虎添翼,风氏族长之位不过尔尔,星衍九国霸主之位亦是垂手可得。
风启彰心思百转,又给刘氏使了个眼色,叫她退下。
那刘家大小姐满脸不悦,却见风启彰目光一冷,只得一甩云袖,转身离开。那挤挤挨挨的婢女侍从们,亦是悄无声息撤离。
风启彰又叫下属们在地牢外守候,唯独留下两名家丁,要将那邪鬼尸身拖走,却被风启洛一掌一个,尽皆推开。
他见堂弟仍跪坐在血泊之中,衣衫被血水半湿,黑发亦是垂至血水之中,宛若厉鬼,竟觉四周冰寒,内心一凛。面上却只是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伸出手来,“叔父竟豢养邪鬼,此事我本不欲叫你知晓,怎料……唉,是做哥哥的考虑不周。启洛,切莫放在心上,来。”
风启洛亦是如往常一般,顺从含笑,抬起沾染血水的手掌,与他相握。
那邪鬼的血水黏腻浓稠,叫风启彰心中厌恶,面上却不见端倪,仍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笑容里亦是带上几分苦涩,“大婚之事,实乃长老与父亲逼迫……我本待日后慢慢说与你听……”
话音未落,风启洛已出手如电,紧紧扣住他手腕命门,风启彰大惊之下急往回缩,竟是挣脱不开。
风启洛已站起身来,迫近的俊美端丽面容上,露出修罗般森然笑容,被血迹一衬,杀意凛然慑人。
封住他周身三十六大穴位的骨白色蚀月钉有若流星四散,扑扑扑几声激射而出,风启彰近在咫尺,自是无法幸免,蚀月钉穿透他胸膛腹腔后,深深刺入石墙之中。风启彰伤重剧痛,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风启洛仍是牢牢扣紧他手腕命门,一头黑发被身周狂卷的灵压吹得猎猎飘飞,刺目殷虹的血水自全身穴位涌出,将他染成血人一般。
地牢丈余厚的青石墙亦是撑不住这等强横灵压,发出清脆碎裂声,更崩裂出无数缝隙。
风启彰惊惧之下,面容再不复那君子温润,气定神闲的模样,扭曲起来,奋力挣扎之时,声音亦是颤抖不已,“启洛、启洛!你且冷静,我是爱你的,哥哥心中唯有你一人!切莫如此冲动!”
风启洛在灵压形成的飓风中心,声音却平静如空谷岩石一般,五指有若铁铸,牢牢掐入风启彰手腕之中,另只手却已在半空飞快画出无数月白色法诀符纹,在空中宛若冰晶闪烁,又飞速钻入体内。
而脸色便更是白了几分,冷厉目光落在昔日爱人面上,终究浮现出些许悲怆与嘲讽来,“启彰哥哥……”
风启彰被剧痛与恐惧笼罩,早没了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与游刃有余,闻言只惊恐睁大双眼,四肢却被灵力卷缠,动惮不得。
风启洛那张惨白端整的面容,有若白骨堆上,海棠盛放,叫人又是惧怕、又是着迷,竟是舍不得移开眼去。
“启洛……”风启彰下意识张口,却是声音暗哑,被那狂风一卷,便四散得无影无踪。
风启洛却只是嗤笑,用另只手轻轻抚摸风启彰面颊,“庄主与四长老断言那无字天书乃魔道之物,污我修炼魔功,迫我散去一身修为。我堂堂风神山庄二少爷,却被囚在这等下作污秽之地,若非为了你,我风启洛何须忍受这百般刁难?”
他声音骤然一暗,手指已滑至堂兄脖子上,骤然收紧,厉声喝道:“若非为了你,我堂堂风家嫡子,何必忍辱负重,困守牢中,为你抄写天书、助你炉鼎修行?”
风启彰无言以对,只得慌张扯他手腕,地牢门再度被撞开,侍卫们闯将进来,又被狂风掀翻,正拼死往风眼正中突入救主。
风启洛见他不语,更是心头剧痛,眼神冰冷,笑容却愈加妖冶,自毁禁术在体内渐渐成型,危险之极的气息,亦是无声无息弥漫开来,更有几道化神以上大能绝强威压,正自极远之处风驰电掣地袭来。
风启洛自是暗中加速禁术成型,嗤笑道:“启彰哥哥,我知你对无字天书势在必得,怎奈那天书深埋我紫府之内,若是强夺,只怕落得人书尽毁的下场。我被迫散功,本已时日无多……如今不过强吊着性命,等启彰哥哥为我沉冤得雪,重见天日后,我怎会拖累哥哥,自会献书于你……风启彰,你何必急于一时。”
风启彰听闻此言,虽不欲暴露真心,眼中痛惜之色,却让近在咫尺的风启洛瞧得分明。若非风雷拼死前来救他,只怕他这一生,要被风启彰欺瞒至死。
正所谓情之一字,误人终生。
风启彰如今痛悔交集,才张口道:“启洛……”
风启洛不欲再听他巧言令色,只一扬手,一道灵力化为绳索,将嘴堵上。
而后只是急速在半空绘出种种灵符,低沉声音念诵道:“天地烘炉,熔炼万物苍生;我身亦烘炉,熔炼丹田骨血。先天太极、后天八卦,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天地归一,万法皆破!”
清冷话音才落,风启洛又并起两指在自己眉心一点。
剧烈白光热浪,以风启洛为中心,轰然炸开,宛若一头愤怒的上古神兽,咆哮狂吼,将后山地牢尽皆掀翻,一股气浪卷着无数碎屑,猛烈自地下冲上云霄。
那白光白中透蓝,将半边天空照得大亮,竟连千里以外百姓亦能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