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扛着个大麻袋的赵默出现在路口,三娃才终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踩着重重的步子进屋,那横冲直撞的小模样就像是一个头顶直冒烟的脱轨小火车头。
直到爬上炕,听着堂屋里传来赵默的脚步声,三娃还是气哼哼的:果然这个从来都不肯好好修炼的懒惰家伙太弱小了,不过是扛个麻袋就走得这么慢!哼,等着吧,自己很快就能长大了,到时候什么活都不让他干,每天只用老老实实呆在自己身边。
在把这一趟的两麻袋栗子都倒在栗刺儿球堆上后,蒋云轩又陪着赵默去了葫芦山两趟,倒腾着把下午打的几麻袋栗子都扛回了家里。
赵默收拾完后院,就舀了水在水缸边把手洗了,然后回屋里,第一件事就是爬上炕,拿还冰凉冰凉的手去捏三娃的小脸蛋逗他。
脸蛋被捏的三娃也不躲,突然张嘴,一口叼住赵默逗他的两根手指头,含在嘴里拿牙齿咬住。别看他那一口小米粒似的小牙个儿小,还挺尖的,一口下去能咬出几个小窟窿眼儿来。
不过三娃咬着赵默手指的两排小尖牙压根没用多大劲,说是咬,还不如说是含在嘴里磨牙。赵默手指头被磨得痒痒,一边笑一边缩手,想要把自己的手指头从三娃嘴里□。
正掀开门帘打算进屋的蒋云轩迈开的腿突然停在半空中,然后悄悄地缩了回来。看着炕上那一对兄弟亲昵笑闹的样子,他心里头在那一瞬间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有温暖、有羡慕、有感慨,还有那么点酸涩。
悄悄退出去的蒋云轩没有看到,三娃瞥过来的眼神冷淡中隐藏着一丝儿难以察觉的狠厉。
几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噼里啪啦吃完,把饭桌往下一收拾,一顿饭就算是完事了。
今天晚上的蒋云轩从回来开始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完饭就自己去后院,坐在水缸边上看着柴棚旁边那一堆栗刺儿球发呆。赵默和赵军都没好意思去打扰他,收拾完灶间俩人就都该干啥干啥去了,谁也没有凑上去找蒋云轩聊天扯淡。
这晚上他们睡得也挺早,大概是因为白天干活比较累,赵默和赵军都早早地钻进了被窝里,连三娃都比平常睡得早。蒋云轩见赵军和三娃都已经睡着了,只有赵默还硬挺着不躺下陪自己干坐着,也快手快脚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隔天是周日,赵军和三娃还不用去上学,所以和昨天一样一大早起来就跟着赵默去葫芦山上打栗子。这次蒋云轩没和他们一起干,而是和赵默说了一声以后就继续自己去葫芦山更深处绕去了。
昨天看着没打完的栗子树剩的不多,可一真打起来,赵默他们哥仨干了一上午也没干完。中午吃完饭他们又马不停蹄地上山来,忙忙叨叨一下午,总算是把大活计都干完了。
经过这两天的忙活,赵默家这一片山地上的栗子树终于都打完了。光溜溜的栗子和开嘴儿半开嘴儿的栗刺儿球都装麻袋里扛回了家,剩下的活计就是扒拉落地上草窠里的栗子,他们这一片都管这叫“捡落儿”。
打栗子的时候栗刺儿球乱蹦,落哪儿的都有,不少栗子也都蹦跶出来,捡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看不到。在栗树场里捡落儿是这一片孩子们最乐意干的事,就跟和一个个栗子玩捉迷藏似的,既好玩又能帮家里干活。
赵默那是拿三娃当眼珠子疼的,平时看小孩儿自己叠个被子都怕累着,说啥也不可能舍得让三娃自己一个人去葫芦山上玩顺便捡落儿,所以这个活还得他每天早上再早起来个把钟头抽空去干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家秋天收栗子这项最大的活计已经干下来了,不仅是赵默,连赵军都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自从葫芦山腰上那片平地被征用以后,他们家现在是一点种的地都没有了,吃得粮食以后只能靠买,一年到头地里的收成都指望着这一片栗子树。
过阵子就该有专门收栗子的到他们杨树下来了,到时候捡好的栗子先过一遍筛子,大栗子是一个价,小栗子又是一个价。大栗子和小栗子是分开收的,都筛好了挑好了选好了装好了就上称一称,一袋子一袋子的栗子就能换回来一张张钞票。
其实他们大队供销社也收栗子,这时候正是栗子收成的时节,连县城街里都有地方专门收栗子。赵默这人念旧,他们家的栗子一直都是卖给一个专门下来收栗子的姓计的人,从他爸赵建全还在世的时候就是这样卖的,赵默也不想在自己这断了茬,都是拾掇好了等着计伯过来他家里收栗子。
晚上吃完饭以后,赵默拎着个小板凳往栗刺儿球堆边上一坐,开始在心里头琢磨今年这些个栗子能卖上多少钱。这两年他们这的栗子一直在掉价儿,去年大栗子才四块多点一斤,小栗子更便宜。
照这个势头来看,今年的栗子也卖不上价。再说今年年景好,整座葫芦山上的栗子树长势、挂果都比往年好不少,连收成都比去年多了两三成。这什么东西都是一多了就不值钱了,栗子也是,捡的一多了,那些收栗子的就该往下压价了。
赵默托着下巴在心里头慢慢琢磨着这些,一只脚伸出去划拉过来一个没开嘴儿的青栗刺儿球有一下没一下的碾着。三娃蹲在他旁边,正拿着一根树枝在栗刺儿球堆里扒拉来扒拉去,板着的小脸蛋看上去很严肃,样子也很专注。
他手上那根树枝还是昨天赵默给他挑的专门用来夹栗刺儿球的两根树枝中的一根,这两天一直都被他用着,连回家都没忘记顺手给带回来。
57第56章
他们哥俩正搁那坐着发愣的时候,蒋云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不远处瞅着赵默和三娃的背影也不出声说话,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天却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精壮的身子不吭不响地往那一站,就跟一座高大的雕像一样,脸上的表情谁也看不清楚。
“嘿!小淘气鬼!你扒拉那玩意出来干啥!”赵默伸长胳膊去拍在他旁边蹲着的三娃脑袋,嘴上说着:“当心那洋辣子蜇着你!”
原来是三娃拿着树枝在栗刺儿球堆里扒拉来扒拉去半天,不知道打哪儿扒出来一条手指长的肉虫子。那虫子青绿色的身子不断蠕动着,浑身长满了刺儿毛,他们这都管它叫“洋辣子”,这虫子碰到了会蜇人,蛰一下挺疼的,被蛰的地方还会又红又肿。
三娃还挺会玩,拿着个树枝把这条肉乎乎的青毛虫子戳过来戳过去,这块儿扎一下那头儿捻一下,还就是不把它捅咕死。
小孩儿玩得很认真,板着小脸蛋,眼神冷凝,光看他那专注的样子好像是在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点也不像是在祸害一条虫子。
在被赵默拍了脑瓜顶以后,三娃抬起脑袋看一眼赵默,再低头看一眼地上还在苦苦挣扎的虫子,突然小胳膊一抬一落,树枝“噗”地一下把那条青洋辣子捅了个对穿。
“……”
赵默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哭笑不得的把三娃拽进自己怀里,伸脚出去,用鞋尖扒拉点土把那条横尸地上汁液四溅的可怜虫子给埋上。
蒋云轩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感觉后背莫名的一寒,明明一点也不冷,却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捏捏自己眉心,冲抬头看过来的赵默说:“小默,我想了一天,觉得既然你不想跟我去当兵,我也不好勉强你。不过你的身体素质确实很出众,这么好的身体条件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怀里抱着三娃的赵默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脖子看着他,呆呆地应了句:“啊?”
“啊什么啊!”看他那傻样儿,蒋云轩突然觉得一下子心里头轻松了,勾起嘴角,一边伸手去揉他脑袋一边说着:“傻小子,哥看你顺眼,要教你两招。”
赵默还是没反应过来,任由蒋云轩把他那一脑袋有点枯黄的半长头发揉成鸟窝,还直愣愣地看着蒋云轩,继续发出一个单音节来:“啊?”
“哈哈,来,起来!”解开心结的蒋云轩爽朗地笑出声来,揪着赵默后脖领子把他从板凳上提了起来。
赵默知道谁家养猫了抓猫的时候就是揪住猫后脖颈上的皮毛把猫提起来,只要后脖子被那么一揪,再野再鬼头鬼脑的猫也就老老实实缩着脖子不动弹了。他看着的时候觉得挺有意思,可这真换到自己被揪住,他才知道猫被揪着后脖子提起来是啥感觉。
蒋云轩的劲儿有多大,看他能一脚把一只巨型狮头黑獒的脑袋给踢爆就能看出来了。再加上赵默本来就瘦,体重轻得很,还真被蒋云轩一只手给提溜起来了。
正被赵默揽在怀里的三娃从他身上出溜儿下去,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顿时能冒出火光来,小眼刀子不要钱似的“嗖嗖嗖”往蒋云轩身上射过去,声音也冰冷阴沉:“放开!”
“蒋大哥,快放开,放开啊!”赵默也在叫着,不过他叫的原因却是这样:“当心我衣裳啊!衣领子扯坏了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