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着膀子,下面也只穿了条灰色内裤,精瘦的身材,长直的双腿,白皙的皮肤,腰腹还有点小肌肉。这个样子往脸蛋被晒得黝黑、个子矮身子干瘦的赵默身边一蹲,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赵默一看他就这样下炕,直接抬手往他后脑勺上呼,气道:“你也不嫌冷!赶紧上炕去,着凉了看你咋办!”
“没事没事。”赵军缩着脖子,挤开正蹲在橱子前的赵默,“我自己找找,上回还看到来着……哎呀!”
他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阵风声,有什么东西“呼啦”一下砸在他后背上。赵军吓了一跳,刚回过头,一片黑影兜头把他的脑袋罩了个严严实实。
旁边刚刚站起来的赵默眼疾手快地截住从炕上飞来的又一件暗器——赵军脱下来的背心。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站在炕上居高临下俯视这边的三娃,对着那冰冷的小脸蛋和凶狠的小眼神儿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赵军已经把蒙住自己脑袋的东西撩了下来,一看发现是原本被他脱在炕上的外套。不用想就知道作案者是谁,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和炕上的三娃大眼瞪小眼:“三娃!你没事扔我衣服嘛?!”
笔直站着的三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说:“穿上你的衣服。”
“我马上就回被窝睡觉了,穿衣服干什么?”赵军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裤子,幸好他的腰带是大哥淘换来的绳结腰带,上面金属的地方不多,不然照刚才那力道砸背上一下肯定得青上一片。他龇龇牙,这小屁孩儿劲还真大!
三娃不吭声,只拿一双黑沉凌厉的大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没一会儿赵军就被盯得浑身寒毛直竖。他搓搓胳膊,先服了软:“行了行了,别这么盯着我,我穿上总行了吧!”
随后他就把赵默手里的背心拿回来,再把外套和裤子胡乱套上,捂严实以后再看向三娃,却发现小孩儿已经自己钻进了被窝里,趴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直直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哥。
“真难伺候!”赵军也看向大哥,当着三娃的面告他黑状:“哥你看看他,整个一小霸王!连我穿不穿衣服都要管,不顺着他还不行!”
被窝里的三娃眼刀子马上又戳了过来。赵军气得直咬牙,指着三娃冲赵默说:“看到了吧,又在瞪我了!还是以前成天傻笑的三娃好,至少没有这么凶的眼神。”
“瞎说什么呢!”一直笑呵呵旁观两个弟弟的赵默听到这话终于开口了,“三娃这是关心你呢。说明你们小哥俩感情好。”他在心里又加了句:看来他让二弟和三弟多相处是对的。
关心他?
感情好?
被提到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脑袋里同时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后就变成了感叹号。
三娃眼睛微微一眯,杀气四溢。要不是看赵军光着身子在自己的人身边晃来晃去很碍眼,他才不会管别人死活!
赵军抖抖肩,赶跑冒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说三娃这是和他感情好在关心他,那母猪都会上树了!
两个弟弟的反应有点奇怪,让赵默摸不着头脑。他侧头看看赵军,再扭回去看看三娃,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二弟和三弟感情这么好,他这个当大哥的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
于是赵默满脸欣慰地拍拍赵军肩膀,笑容很慈和:“得了,赶紧先自己把衣裳找出来,这两天降温,该穿秋天的衣裳了。今天早点睡觉,反正你们后天才开学,明天再和三娃玩,到时候你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嗯。”看着大哥一脸的笑意,赵军只能不甘不愿地把话吞回肚子里,重新蹲下开始翻找自己的秋衣。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和三娃玩好不好!
安抚好一个弟弟,赵默又把注意力移到了另一个弟弟身上。他坐到炕沿上,摸摸三娃露出来的毛绒绒的小脑袋,柔声哄着:“你也是,快睡觉吧,大哥拍着你睡。”
三娃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黏在赵默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这样看了一会后,他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赵默,闭上眼睛做出睡觉的样子。
他以前用嘴给自己喂过饭……
表面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的三娃脸红红地这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34第33章
立秋已经过了,天气也越来越凉爽,晚上睡觉必须要盖好被子才行,不然很容易就着凉感冒。赵默看三娃睡熟了,就把他盖到胸前的被子往上拽过肩,然后仔细地把被角都掖好,这才转身下炕。
赵军已经找出了他那件右下摆有点开线的黑色秋衣,还翻出了赵默那一身洗得发皱的花条纹秋衣秋裤,都给放在了炕梢。
看到赵默下炕正在穿鞋,他奇怪地问:“哥,怎么了?”
“没啥,你先睡觉吧。”赵默看着自己这双胶皮鞋鞋帮上开胶的地方皱眉,嘴上答道:“我把今天领的工钱装起来,准备明天早上就存信用社去,顺便算算账。”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翻看着开胶的那只鞋,琢磨着能不能用胶水粘上,他记着家里应该还有以前用过的胶水,挺粘手的,应该能粘住鞋。都说新华路那家鞋店里的胶皮鞋结实耐穿他才买的,一咬牙花了三十多块钱,没想到竟然才穿了一年就开胶了。
赵军“嗯”了一声,三两下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一百、两百、三百……赵默从贴身内兜里掏出被体温捂得热乎乎的一沓钞票来,蹲在小橱子前的地上,用手指沾着吐沫一张一张又数了一遍。总共是三十六张,再加上徐头儿后来又塞给他的一张,就是三十七张,三千七百块钱!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把被揉皱的那张展平压好,和其他的摞起来叠整齐,然后又用手心压了压。
这些钱都是他拿汗水换回来的,搬了不知多少块砖,扛了不知多少袋石灰水泥,起早贪黑地挣出来的,每一张对他来说都是自己的心血。
他初三没上完就辍了学,初中毕业证是苦苦哀求他们校长才能拿到的。一个没文化没学历也没有聪明的脑瓜筋,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半大小伙子,一个月挣这么多钱已经是很不错了。
以前在一中门口卖煎饼果子的时候,赵默也听到过别的小摊贩说起那些大学生都有什么研究生文凭,拿着那一张纸每天坐办公室里一个月至少能挣七八千块钱,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对他来说,挣钱就是整天风里来雨里去,早出晚归地拼命干活。
赵默翻出他的小钱匣子,拿出两张存折来,其中一张两千的是活期存折,是他去年一年加上今年上半年除去花费攒下来的钱,另一张是存的一年定期,里面有五千块钱,是征地给的那笔钱。
他拿着定期的存折看了看,又给放了回去。这五千块钱其实他一点也不愿意动,因为是用爸妈留下的地换来的,如果不是政府要征用,如果不是刘大伯亲自来说,谁来买他也不会卖的。
当初穷途末路的时候,自己的亲大伯打着收养军子的幌子要占了他家房子,要不是刘大伯插手,让大队上出面,他和三娃现在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想到大伯母说要收养军子时那副嘴脸,赵默一向温厚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说是家里困难只能再多养一个孩子,挑瓜捡菜似的在他们三兄弟里挑了二弟出来,真当自己看不出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呢!
拉回飘远的思绪,赵默把剩下的那张活期存折和三千五百块钱放在一起,准备明天就去都给存上。想了想,他又数出了十张留在外面,剩下的再一起放回匣子里。
明天要去买鸡蛋之类的材料,还要去中心街那边给三娃和军子买两身秋天穿的新衣服,回来的时候再割上十斤肉,自己这个月多挣了这么多钱,不能再让两个弟弟过得太艰苦了。
而且军子后天就开学了,初三的书费比往年多,听说除了学杂费还要收卷子费、补课费之类的,前些天高老师还特地打电话来告诉他应该准备出来七八百块钱,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还说如果自己手头不宽裕的话可以先帮忙垫着。
县里说什么要大力普及义务教育,前年就把底下乡镇的初中都迁到了西山那边,成了现在这个二中。县里的孩子上初中都要到二中去,他们杨树下这片儿还算是好的了,户口都算是属于县城的,不用像别的地方上来的学生那样交借读费,也不用住宿,省了不少的钱。
如果像去年一样暑假这一个多月基本上卖不出去多少煎饼果子,钱光花出去却没有进项,赵默还真会为这笔数目不小的学费发愁。要不然他也不会对刘大伯提出来五千块钱那么心动。
幸亏他工地上干了一个月,手头上宽裕了不少,这下就可以不用动卖地的那笔钱了。这人呐,手里有了余钱,干什么心里都是踏实的!
赵默抬起右手,用左手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手腕内侧那枚桃核大小的雪白尖牙印记。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暖感从印记上散发出来,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缓缓从印记内流向赵默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