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我们俩没事好做,按照瑞以往的性格习惯来说,他应该是立刻瞬移回去他自己的套房,继续思考之前一直都没回族里的深切原因。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踏进洛笛的房间的那一刹那到现在,我总觉得瑞的身上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他的神情明显的更为温和,眼底的冷漠也像是褪去了稍许,反倒露出了些许的温柔的暖意,带着微微的,恍惚的笑容,凝望着仆役们忙碌进出的所在。
「连穹,你的前世,就像是个被关在塔头上的公主,就等着王子爬上高塔,前去拯救。」他转过头来,笑意盎然的看着我说。
不是他惯常的,发飙前经常出现的冷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属于那种性格极温和的好好先生才会有的笑容。
但是瑞从来就不是个好好先生,相处了几百年,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他骨子里由内而外透露出来那冷漠。
那种冷漠甚至不像洛笛那样是因为生长环境造就,而是天生的,俾倪整个世界就握着他掌中的目空一切。
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有复仇目标的瑞,怎么可能在他生平最大出仇家的故居前,露出这种勘称是友好亲昵的神态?
诡异,真诡异,真是太诡异了!如果前方有镜子,不知道瑞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心中会有什么感觉?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在瑞难得的发呆与我打量他的诡异目光中,悄然溜走。
整理完房间的仆役们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领头的在确认了天才魔法师故居已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足够让未来族长踏足之后,跑来做最后的报告。
「菲儿吉斯少爷,已经都清理完毕了。」他鞠了个躬,等着瑞示意扫除通过。
瑞点了点,待所有不相干的仆役都退下后,先我一步,踏入了那小小的阁楼。
这显然是一个孩子的居处,房顶的高度比之成年男子高不了多少,空间也并不宽敞,当然里面的陈设也简单的一目了然。
一桌,一椅,一床,一个放衣服与杂物的柜子,柜子旁的窗户打开着,晚间特有的清风吹走了积了千年的霉气,新铺的木头地板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
瑞抚摸着低矮的木桌上几处的刻痕,带着柔和怀念的目光,仿佛在追忆着逝去的情人。
是我想太多了吗?这个向来有着恋兄情节的家伙,怎么会对着这个间接害死了心爱的哥哥的仇家住过的地方,露出这种眷恋的神色。
等等,说到瑞的哥哥,刚刚怎么那个领头的叫他「菲尔吉斯」?看来他们两兄弟真的长得很相像啊!
「瑞,你有没有听到?刚刚那个谁称呼你『菲尔吉斯少爷』?」
「听到了,有什么问题吗?」他转过头来,依旧是一幅追忆往事的恍惚神色。
「菲尔吉斯不是你千年前就去世了的哥哥吗?但是你没有纠正他,反而还对着他点点头,瑞,你的状况很奇怪,你没事吧?」
我试着摇了摇他,希望把他从嗑药一般恍惚的状态中摇醒。
「你说的对,菲尔吉斯是我千年前就去世的哥哥。」所有的恍惚像是夜雾般,在晨光中蒸发了干净,他在一瞬恢复了冷漠,斩钉截铁的点头赞同了我。
但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升起的诡异感觉不但没有随之而去,反而越演越烈。
菲尔吉斯去世已有千年,这不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实吗?
瑞为什么要用这种肯定的语气,如此郑重其事的再向我强调一遍,认真像是人类的小学生在背九九乘法表。
而且那个领头的仆役,称呼瑞为菲尔吉斯少爷的语气,就像是菲尔吉斯从来未曾死去那般理所当然。
瞧他那种指挥打扫,安排修理地板操作那些新式工具的熟练度,也不像是个沉睡了千年,临时被叫醒干活的。
倒像是一直以来,都负责维持古堡日常整洁的那种熟手,这样的仆役头头,起码也该是活过跟瑞一样久远的岁月才是。
「瑞,你觉得会不会,菲尔吉斯其实还活着?」
「怎么可能?若是哥哥还活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瑞用看疯子的目光撇了我一眼,他的注意力依然还是停留在洛笛的遗物上。
千年的时光过去,所有的衣服杂物早就腐朽成了一对尘埃,那张床之所以没有被我坐得裂开来,是因为他是石头做的。
桌子椅子和柜子大概是用油脂浸泡过,勉强还维持着原来的形状,但是随着瑞用力的拉开卡住的柜门,可怜的柜子在支撑了几秒钟后,依然没能逃过解体的命运。
碎裂的大大小小朽坏木块中,正躺着同样像是浸泡过油脂的几张破烂的羊皮卷。
「我想这大约是你前世的遗物。」瑞俯身把它们从地上捡了起来,递到了两眼激动的几乎要冒出火花的我的手上。
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无人能知,无人能懂,只有洛笛那个怪胎,不对,是天才才能看懂的梅林大法师的手稿?
赚到了,这下不用被莫里瞧不起了,终于可以摆脱魔法废柴的恶名,抬头挺胸,活在大家仰慕,而不是鄙视的目光中了。
想想就觉得前景无限美好,我喜滋滋的翻开那卷破烂,等着看到类似「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之类的东西。
都快一千年了,那羊皮卷上的字迹早已是黯淡模糊不清,但愿我不会看不懂。
幸好字迹虽然糊了点儿,但还是能看懂的,瞥了一眼瑞,他虽然维持着冰块脸,但眼中却有着淡淡的好奇。
谢天谢地,这些字我还是看得懂,于是我对着那模糊的字迹,费劲的念道,「我名叫瑞,是前任血族族长,与精灵族公主的次子,从小在外祖母的的部族中长大……」
第一句话一念完,瑞就上前一步,夺过了我手中的羊皮卷,细细的看了下去。
很显然,这破烂羊皮卷记载的,并不是那传说中梅林大法师的手稿,而是伟大的未来血族族长瑞的自传。
这本自传记载的一切,都是我们知道的一些往事,包括瑞出生后,一直居住在精灵族,直到菲尔吉斯去世后,成为了血族的唯一继承人,才回到族里。
在族中待了没几天,就因为长得跟哥哥太过相像,触动了母亲的伤心事,不得不远走他乡,为了复仇找寻出洛笛的转世的我,放在族里一段时间。
以及之后一系列的为了复仇所做的各种准备,以及经历了种种的思想斗争,最终把我带在身边的过程。
所有的内容,都是我们俩熟之又熟的,笔迹也是属于瑞的没有错。
但是看完了自传的瑞却像是觉得其中大有蹊跷般,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是我的笔迹没错,但是我并不记得,我曾经有动手写过这卷东西?」瑞深思着,自言自语。
「最奇怪的是,这本你写的自传,为什么会在洛笛的柜子里?而且这里看起来近千年来都未曾有谁踏足。」
第十八章
瑞在起居室里呆坐了一夜,努力的试着回忆写自传的具体时间。
可惜的是在这件事上,他的忘性实在不错,以至于想了一夜,他还是没能记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完成这卷自我介绍的大作的。
在管家端来早餐的时候,同样对着那卷羊皮卷研究了一夜的我困得要命,正打算睡觉,朦胧中却想起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瑞,这本自传里写得所有事情都是正确无误的吧?」打了个哈欠,我试探性的询问着。
「没错,而且就笔迹也来说,也可以断定,确实是我亲手所写,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困惑到了极点他终于火了。
好吧!发火总比他冷笑要安全,我决定问出心中的疑问。
「根据那卷羊皮卷的记载,你自出生后,就生活在精灵族中,到菲尔吉斯去世了才回到族里,而且住了没多久,你就再度离开了,是这样吧!」
「没错,这有什么问题?」对于被我打断了思路,他表现的非常不耐烦。
「我之前在堡里迷路了好几次,都是你带着我出来,最后找到洛笛的居处,甚至在洛笛的居处,那么偏僻的角落,你都知道哪里可以拉铃,唤仆役来打扫。」
「这是我家,我当然知道城堡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瑞,你不是从小就居住在精灵族中吗?在这儿待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你对这儿的熟悉的程度,却像是从小就住着的样子。」
「的确是这样。」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拉了拉床头的一根绳子,清脆的铃声过后,老管家恭恭敬敬的在外头敲门,「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进来吧!我有话问你。」门应声而开,老管家走了进来,无视赖在床上的我,中规中矩的对瑞行礼。
「管家,我问你,在今天之前,我到底在族中住了几天?为什么我对这儿如此熟悉?」
「少爷,您在说什么?在成年后离开之前,您一直都住在堡内,当然熟悉这儿,这儿可是您的家。」
「你是说,我从出生到长大,起码有几十年的时候,都住在这儿?还到过洛笛住的那座阁楼?」
「当然,您小的时候,这个,并不是很喜欢洛笛,啊,对了,你们还打过架,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