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是苗疆的地界了,距离蜀地的竹林足有千里,哪怕轻功独步江湖的高手,也要毫不停歇的飞驰十七八个时辰,何况唐宋这些日子根本没离开过他身边。
花沁南心里翻过许多想法,脸上却只是柔和的笑着,唐宋不愿意说,他便不需询问。
倒是唐宋有点心虚的频频回头看他,花沁南微笑着摇摇头,唐宋瞬间放下吊着的心。
比起花沁南不动声色的温和表现,东丹凌珑就直接得多,他干脆走上前对着唐宋后腰一伸手,指尖凝起内力,仿若利刃划过,直接挑开连接的锁扣,干脆利落抓到唐宋的腰包扯回自己手中,也不打开,单手托着掂了掂重量。
“竹笋不是从这儿取出来的。”东丹凌珑肯定的说。
唐宋抱着二萌的手臂一紧,勒得二萌在进食的百忙之中抽空给了他手臂一下子。
半岁大的熊猫力气不大,拍在手臂上也不会让人感到痛楚,唐宋顺势垂下眼帘伸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用沉默表达自己没有一丁点为东丹凌珑解惑的兴致。
东丹凌珑无趣的一撇嘴,将手中的腰包扔回给唐宋,“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木头筷子拍在桌面上,自己一屁股坐回长凳上,看着变冷的红烧鱼露出厌恶的神色。
“……冷了太腥,不能吃了。”东丹凌珑推开盘子,抱着手臂趴在桌面上,自然红润的脸颊枕在手臂上。
纯银的头饰叮咚作响,银帽下一排细碎的网链在灯光下闪烁出冷艳的光芒,镶嵌在他脸上那双勾人的眼睛看向唐宋,声音透出一股委屈,像是冲着家长撒娇的孩子。
唐宋对上他直白的眼神,下意识就要从背包里面取烹饪食物出来。
花沁南伸手压住他的手臂,冲唐宋摇摇头,禁止他有任何动作,推着唐宋站在自己身后,总是带着笑意的温暖嗓音带着疏离的从前方传来传来:“细辛、白芷,去生火做饭。”
东丹凌珑小声嘟哝了一句:“谁想吃她们做的东西啊,嘴巴抹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这样女人还真有人喜欢,中原人好奇怪。原来出过门的姐姐们没骗我,太吓人了。”
“你!”桂枝性子暴烈,最容不得有人说花沁南一句不好。
哪怕东丹凌珑话中并没带上花沁南,可细辛、白芷是陪过他的人,桂枝听后也不由得脸色大变,伸手指着东丹凌珑就要破口大骂。
东丹凌珑头也不抬,放在指间把玩的玉蟾竟然瞬间弹跳而出,“呱——”的一声向桂枝扑去,长长的舌头一下子打在他嘴角,随后在空中翻了个身,重新落在东丹凌珑掌心一动不动。
乍眼一看,竟和玉雕没什么不同。
桂枝原本在玉蟾舌头上的粘液粘在自己嘴角感到恶心不已,忍不住伸手去擦。
可他刚刚抬手一抹嘴,却发现自己掌心竟然沾了满手血沫混着破碎的皮肉,霎时惊呼:“啊——!!!”
之前只是微微发麻的嘴角霎时连着抹嘴的手掌一起传来剧痛,激得桂枝惨叫出声,浑身发抖。
花沁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他两步并作一步走到桂枝面前,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眼中露出慎重的神色,命令道:“决明,封住他的心脉。”
话音未落,花沁南手中已经捻开一排寸针,运手如飞,毫不犹豫的对着桂枝左脸伤口附近出针,将迎香、口禾髎、承泣、四白、巨髎、地仓、大迎穴一一封住,将剧毒困在方寸之内。
随后自背包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抻直决明的双臂,对着他双手大拇指外侧指甲角用力割破。
没等决明叫出声,花沁南已经抬起手,双掌拍在他肩头与腋窝之间,一股浑厚的真气骤然灌入决明的经脉之中。
带着腥气的紫黑色血液立刻从他拇指旁的伤口流出,“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
“刺刺——”的声响霎时响起,污血竟然将木质地板烧出一个大窟窿。
桂枝抖着嘴唇咬紧牙关,眼见指尖出血渐渐变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惜他这口气还没喘匀,花沁南已经将他推坐在长凳上,直接震碎他的鞋袜,如法炮制,破开大脚趾的指甲角,在旁留下深深的伤口。
但这一次花沁南不再是“运功逼毒”,而是化掌为爪,将内力化作强大的吸力,硬生生将桂枝体内的毒血逼催到体外!
灌入阳明胃经的毒液显然比太阴肺经的多出太多。
桂枝咬牙捏着桌面,到最后也忍不住将桌沿掰断了两次,才终于等到花沁南将他体内的毒血结束,地面上一大滩污血,失血量看着就让唐宋背后发凉。
“决明,找个房间,送桂枝休息,回阳救绝丹给他服用两颗,再选一副祛毒生血的方子让他连饮七日。”花沁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站起身。
将扶在臂弯的桂枝送入决明怀中,花沁南抬手用内力吸出已经被深深吸入皮肉下的针具,碰也不碰的将被毒血污染寸针丢到摊在桌面上的白布里。
随后对还立在原地的侍女道,“将这些针收起来,等遇到附近铁匠铺的时候拿去融了,沾过毒,怕是不能再用了。”
将一切交代停当,花沁南终于正眼看向趴在桌上一直嘟哝着“好饿、好饿,唐大哥怎么不去做饭给我吃。”的苗疆青年。
他微微眯起眼睛,总是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的脸失去笑容意外充满威严。
“圣子别来无恙。下仆见识浅薄,不知圣子大人还有秘法,可以将一头银发隐藏,多有得罪,还望圣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花沁南绷着脸,话说的非常不客气,直指东丹凌珑故弄玄虚、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东丹凌珑的身份。
东丹凌珑无聊的抬起眼,瞥了一眼桂枝,见他虽然脸上透着气血虚衰的苍白,可并无死相,再看向花沁南的时候,终于站起身用正眼看人,耍赖意味浓厚的稚嫩神色已经被锐利取代。
整个人犹如一柄淬毒的凶器,气势逼人。
视线在几人之间一转,东丹凌珑立刻发现唐宋所站的位置非常微妙——唐宋显然不是花沁南的手下。
因而东丹凌珑重新懒洋洋的坐回长凳上,对花沁南失去了兴致。
他十分怠慢的掀了掀眼皮道:“花神医名不虚传,看样子百花谷是不愿意让我神教专美了。”
花沁南眼中露出讽刺,义正词严的说:“若非花某还有两下子,只怕整个中原武林的少侠都要被贵教毒死在苗疆了。”
“中原‘豪杰’也没手下留情,杀我苗寨十岁以下的孩子毫不手软,不是吗?你们让我苗寨无子,我神教只好让中原人无命了。”东丹凌珑说着笑起来,“哎呀,三年前一战,不知道中原江湖恢复生机了吗?有花神医这样的人才,想必解破神教毒蛊了。”
…………妈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武林已经乱成需要实行三光政策了么。
唐宋站在原地无所适从的看着两人,完全不知怎么化解他们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无法插进他们之间的话题。
可显然,现实不会轻松放过唐宋。
花沁南脸上露出担忧的情绪侧脸瞥了唐宋一眼,随即挡在他身前,做出保护的姿态,向东丹凌珑道:“唐兄为人单纯,恐不如圣子的意。为了不给圣子添麻烦,也给唐兄带来杀身之祸,花某就将他带走了。”
东丹凌珑则在花沁南开口的同时,一把抓住唐宋的手掌,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把心中的急切和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闷着嗓子道:“见面之后,我没对你下过毒,请你吃鱼、还给你找筷子去了。我还打算请你去寨子里做客……”
东丹凌珑声音越说越低,抓着唐宋的手掌也渐渐放松了力道,显然是觉得他和花沁南之间,唐宋是不会听自己的了。
花沁南自然发现了东丹凌珑的动作,不由得低声讽刺:“看来圣子大人还是有些良心的。”
唐宋和花沁南不同,此时忽略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完全被耳边骤然想起的“叮叮”声吸引了注意力。
这种耳熟的声音是剑三的好友提示!
他不知道身处现实怎么观察好友提示,急得一头汗,但当他闭上眼睛,立刻看到了其中的内容。
这个提示是并非来自与他相伴多日、称兄道弟的花沁南,而是刚有一面之缘的东丹凌珑。
好友申请像是充满了讽刺的巴掌,狠狠扇在唐宋脸上,毫不留情的提醒着他的自我良好。
花沁南这些日的体贴照顾让唐宋感动不已,他真心将花沁南当成恩人和朋友。
但显而易见,花沁南的认知和他却有着巨大差距,对他只是面子情而已,或许有同情和怜悯,但这种感情绝不是对等的,而是伸出上位者对他的垂怜。
莫大的失望淹没了唐宋的感知,他终于知道自己一路上不时闪烁的疑惑和违和感出自哪里了。
花沁南凭什么救了他就非要把他当朋友呢?他只是看他差一点死在山顶上可怜,把他当成一个被灭口不成的末路杀手吧。
供他吃住、悉心照顾、安排未来的生活,花沁南做的一切无可挑剔,要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真应该就此拜在花沁南门下,从此做一辈子下仆偿还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