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连长老、顾淮都有些动容,但还只是动容,封绍看在眼里,虽感动师尊这样的身份居然为自己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也没有盲目乐观。此时局面已比他预想的好上太多,所以他应该见好就收。
“请不要为绍破例。万年宗规若因绍而破,便是我留下来,也无颜面对宗上先祖,更如何立身传教后人?”封绍直言,顿了一顿,他撩起道袍向正位的三清像跪下,道:“绍沦落魔道,自请出宗,他日再不踏入昆仑半步!”
泰寅阻拦不及,封绍已经转过身朝他磕了一头,“徒儿愚钝,叫师尊费心。”
顾淮满面寒霜,祭出了昆仑令,金光层层之中,他语气冷硬却不容置疑:“虽是再不入宗,却仍是我昆仑弟子,嘱你入世游历,勤勉修行,不堕我昆仑之名。”
封绍仰起头,喜悦感动五味陈杂,心中千言万语几经几转最后到了唇边只化成一句:“遵宗主令。”
重峦叠嶂之上,烈日金光万丈,天空湛蓝无云,干净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
呼呼暖风随着御剑之速,呼啸而过,封绍微微眯起了眼,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怕风沙迷眼。能这样好的结果,已远超封绍预料,即使此时同样要即时出宗,思及此,他微微一笑,抬手撩开乱发。日光折射而过,正映射到他指间的某物,闪烁刺目。
封白忽然握住对方撩发的手,状若无事的就将那刺眼的指环扯了下来。
“你做什么……”封绍皱眉回望,却正见封白抬手一扔,那晶亮的物体摔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高空万丈,如此细小的物体摔进深林中,别说封绍要立刻出宗,便是不用出宗,只怕也难寻到了。
但封绍的责问,却只换来对方一句——“闪瞎我虎眼。”
“你懂个屁,这可不是个凡物……”封绍斜眉生怒,然而下文却被堵在来唇舌之间,在来势汹涌的入侵中,封白甚至狠咬了对方的舌尖,啜食对方的血味。
溢出的血液不受无名玉玦的遮掩,魔气醇烈,叫封白食髓知味,却仍是控制住了,只在他耳边低沉要求:“叔叔以后只能戴我的东西。”
封绍揉了揉被咬破的唇角,一把揪住了对方冒头的虎耳,“无理取闹……”手口并用的教训了一通,却是没说不好。
封白唇角轻扬,虎尾已经将对方紧紧勾在怀里。
那指环毕竟不是凡物,从高空坠落的它仿佛知晓紧接而来的损伤,光环便越加灿烂,青天白日里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被封绍拒绝因不甘心而追来的方长信也看见了,俯冲一抓,便将指环握在了手里。师兄手上就这么一个多余的东西,他当然认得。
眼见是难得追上了,方长信也猜想得到,师兄必然是觉得他修为不够,哪怕他确实已拼劲努力……他不由眸中黯然,看向指环的目光也就变得温暖炙热。
这是师兄随身的东西,既不能随时陪在师兄身侧……方长信露出一丝苦笑,将指环套在了自己的手上。细细端详,他仿佛从剔透无纹的素环中瞥见了一个俊逸的身影,声音温和的唤他“师弟”。
100
离开昆仑后,封绍和封白直奔黄家。
一两年没见,蘑菇居然被川仪照顾得不错,不仅白白胖胖,都能走会跑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往封绍身上扑,搂着封绍脖子娇嚅嚅的叫“爹”。
黄明月一听,笑道:“原来是前辈的孩子啊,是什么时候合籍的,道侣是哪个大宗的女修?晚辈也没能送上份礼尽点心意……”然后话音未落,蘑菇就逮着封白叫了一声“娘”。
满场俱静,大家看着封绍与封白的目光十分微妙,黄明月有些傻眼,但仍是努力打哈哈:“原来是与少宗主合籍,般配、般配……”
封白头一次想拍死蘑菇的同时又想夸奖他几句“好孩子”。
封绍则是有两分尴尬,但面上看不出分毫。他轻咳了两声,却也没有反驳合籍与道侣这事,只是解释了蘑菇的出身,是自己的师弟。
之后封绍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住了下来。天大地大,寿元长永,他一时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尤其还有一个十五年之约压着,封绍也就无心满九州的游历。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封绍的人生信条,他素来相信人定胜天,哪怕知道自己这身体被须弥动了手脚。其实这一点他并不奇怪,原剧里的青城黑化得那么彻底,灭绝人性,只怕须弥老祖这种下的种子功不可没。但仍然猜不透须弥老祖的目的。
不管须弥老祖是何目的,结合原剧青城尊者的惨剧,封绍都猜得到自己必然是个炮灰,若不想成为炮灰,那就不能让他达到目的。就算他现在螳臂挡车,那就在背后给须弥老祖使使绊子。须弥老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不是还有个叫青阳的徒弟么?
封白一听前文,手里练字的笔一停,抬起头道:“叔叔的意思是,这个青阳是自己打着抱朴宗的招牌?所以抱朴宗并不知情?”
“这是当然。”封绍笃定的很,手里抱着蘑菇摇来晃去,嘴里道:“抱朴没这个胆子放张养清出来,不然当初也不会随手就牺牲他了。那复阳子连没了个元婴长老都没吭气呢。”
封白略想了想,就明白了,道:“叔叔要拆穿他。”
封绍一笑:“是,我要切断他的助力,免叫他扯着张大旗顺风顺水……”话音未落,蘑菇扭了个身自己醒了,他从封绍身上爬下来,凑到封白边上去看写字,睁着大眼睛说:“丑!”
封白眼皮一跳,斜了蘑菇一眼,但蘑菇根本不怕,又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句“丑!”然后便被封白一手揪住了耳朵,笑着问:“还丑吗?”
其实他的力道拿捏的非常准,就处于有一点点痛,但还不会弄红的区间。但这点点痛蘑菇也会借题发挥,哇啦一声哭着跑到封绍怀里去了,哭诉告状:“爹,娘打蘑菇!蘑菇疼!”
封绍摸了摸他脑袋,抬手掐诀一道,封白新写的字幅便一一横列起来,他看了一眼,便道:“你娘写的不丑,进步很大了。”
封白嘴唇微扬,一指收回字幅与案几,人就朝封绍走去。
蘑菇见没得逞,扬起头抽鼻子,转背就从封绍怀里挣脱出去,直奔川仪,拉着他的手诉苦:“川川,爹帮娘,不帮蘑菇。”
川仪扫了一眼正将他主人打横抱起的封白就不见了踪影,默默收回目光,道:“嗯,你爹和你娘才最亲密。”
蘑菇泪眼汪汪,这是他听到的最残忍的话,于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川仪,一脸希冀:“那川川和谁最亲密?”
川仪低头看着窝在自己腿边的小胖豆芽,那高高挺起的小胸脯毫不掩饰的在表达“快说我,快说我”,忍不住想笑,也真的笑了:“嗯,你。”
“川川美,川川最好了。”蘑菇大葡萄似的眼睛简直要放光,他高兴得抓住对方的衣服就往上爬,跟小猴子似的就蹿到了对方山腹似的胸膛上,搂着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蘑菇不要爹了,蘑菇只要川川。”
“……嗯。”
“川川只能跟蘑菇最亲密。”
“嗯……”
蘑菇的眼珠越发亮了,嘴巴翘得高高的。
封绍既然决定要给青阳使使绊子,是从没想过要把自己推到前面去的。
他只是叫封白手书一封,以少宗主的身份严厉喝责抱朴宗私自帮扶冒犯昆仑的戴罪弟子,怀疑抱朴的险恶居心,是否是对昆仑有所不满,故而阳奉阴违……昆仑以念在友宗的情分下网开一面,并无要其性命,为何抱朴仍执意妄为,叫张养清横行无阻。此心若不改,若再能见其尊容,昆仑定将追究,勿谓言之不预也。
封绍依然是文笔不好,但给人扣帽子那还是驾轻就熟,封白一写完,他便要对方在信上尤其打上昆仑玉符的印记,以示身份与正式。
看上去就像是封白代表昆仑表达的意愿。
书信化作纸鹤高飞远去,封白扔了笔,忽然握住了封绍的手腕子,一道灵炁探入。
封绍好笑:“每日都探识一次你也不嫌麻烦?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仔仔细细查看多少回了,一点也发现不了什么可疑的痕迹。”
确实没有新发现后,封白才收回手,金眸微眯:“叔叔,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痕迹呢?那青阳是诈你。”
“唔……”封绍揉了揉额头,这点他早就想过,如果他不是知道原剧情的存在,只怕也会认为青阳是诈他居多。但既然知道原剧情,知道青城尊者的下场,他就不得不提防几分。毕竟青城虽然入魔虽然是咎由自取,但有些越来越魔化的细节未免太过巧合。
比如七星灵耳。
服食后三年如果不能维持心境平和,会比平常更容易存下魔念,走火入魔。若不是蓬丘这个老魔修说,这一点封绍根本不知道,他打听七星灵耳这样久,也没有听过这个说法。若没有蓬丘,只怕他就掉以轻心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反而真的入魔了。跟青城一样,哪怕他事前比青城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