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能劝他放弃这个计划,至少该劝他小心行事。”霍兰奚的神情依然淡漠,看上去昏沉欲睡,他说,“国会没有批准基因实验,他如果一再落人口舌,总指挥官的位置就坐不长久。”
“可是比起这个计划,我更担心的是过几天机器人‘奥利维尔’的第三次模拟飞行试演。前两次空军的王牌飞行员都在‘奥利维尔’面前一败涂地,如果这次人类飞行员再失败,恐怕国会就会批准人工智能进入军事领域。无人机的研究停滞不前,现役飞行员却越来越少,可靳宾始终认为人工智能只能用于家政服务领域,如果让它们穿上军装驶入太空,后果将不堪设想。”靳娅有些吞吐地说,“你能不能帮帮他……”
“不能。”霍兰奚的回答斩钉截铁,“服从命令是一个军人的天职,我不能不闻召唤,擅自行动。”
“可是……”靳娅还想说服未婚夫替自己的弟弟出战,但对方已经用实际行动封堵住了她的嘴。
性[]爱时候的空军少校与平日判若两人,既不冷漠也不克制,反倒是有些粗鲁且直接的。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吻她的脸颊、眼睛、下巴……尽管从未有过舐着耳际的甜蜜情话,狂热的吻却能滑过她肌肤的每一寸……
一场甜蜜的性[]爱过后,霍兰奚把脸埋在靳娅的颈窝,闭着眼睛,呼吸着她长发中沁人的香气。激情后的汗液凝结于这具修长强壮的身体上,她轻轻抚摸着他宽阔的后背,既能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那砰然有力的心跳。只有这个时候,靳娅才觉得这个男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他们又一次谈到了婚礼。无论她说什么,他也只简单地回一两声,你喜欢都好。
靳娅不傻,她能察觉出每次和霍兰奚交谈时他都在努力掩饰自己眼中的敷衍,可女人总是甘愿像飞蛾一样投入一个英雄的怀抱。霍兰奚是整个帝国的骄傲,她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了。这个男人从来都缺乏热情,那胸腔中的方寸之地住着整个宇宙,他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女人,甚至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能留有偶见温存的一隅给自己已属难得。
然而一腔衷情永远得不到等价的回应,靳娅总不免感到委屈:论地位、论样貌,他远比不上自己的孪生弟弟靳宾。靳宾是像玫瑰一样瑰丽、像太阳一样热烈的男人,而霍兰奚则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秉持着那种令人乏味的冷淡与严肃,比耸入云霄的冰川都更不易动情融化。他会长时间地阅读莲华经、古兰经和圣经,可最后却说他找不到自己要寻找的奥义。
这个女人如此渴慕于自己的情人,可她的情人却只渴慕天空。天空让靳娅感到害怕,太空更让她魂不附体。无法掩饰自己对太空的不喜欢,当第一次看见霍兰奚从歼敌机中走出来时,靳娅突然失控地嚎啕大哭,她说,你的灵魂飞行在高处,我跟不上。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靳娅没来由地赌气似的说:“那还不如搭乘宇宙飞船在太空举行婚礼!”
可那双永远不带温度的灰蓝色眼睛就这么睁了开,并且透出了一丝丝冰川消融般的暖光。霍兰奚没有听出未婚妻的抱怨之意,居然还很认真地提议说,两个月后木星即将合月,我们可以登陆月球,再看一场每小时滑落七十至八十颗的流星雨。
靳娅知道未婚夫当了真,赶忙以为难的语气推说自己的身体太差了,受不得极速飞行,甚至还没离开地球的臭氧层或许就会殒命。
霍兰奚不再说话,重又阖上了眼睛。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3、唯死者永守秘密(3)
因为旧伤复发,霍兰奚正处于休假期,前所未有地在家中一连待上了近一周的时间。他们的房子坐落于一整片高大树木的怀抱里,卧室朝着大海。那是靳娅的主意,她知道霍兰奚喜欢所有与广袤、壮阔、自由相关的事物,比如满天星斗的夜空,比如皑皑茫茫的雪地,比如一望无际的海面。
一个巨大的火球冉冉而起,将海水染成明亮的金红色,海面被晨风轻抚成一匹起伏不定的丝绒。这里没有玻璃大厦,没有憧憧人影,只有树叶婆娑生响,海潮轻轻拍岸,像合唱了一首唤人醒来的歌谣。
将霍兰奚从睡眠中唤醒的却是费里芒的来电,他在线路那头大叫大嚷,“我惹上大麻烦了!帮帮我,霍兰奚!”
“为什么我会听见你的声音?”没有打开通讯视频,甚至没有摁下置于床头的通话控键,可那个喊叫声就那么环绕在了屋子里,吵得人头疼。赤着上身的空军少校坐起在床上,略有些费劲地动了动肩膀,后背靠近后心的位置很疼。疼痛并非来自昨夜里未婚妻留于他背脊的掐痕,那个部位曾在与梅隆星人的战争中受过伤,时时隐隐作疼,近来发作得尤其频繁。
霍兰奚将脸转向卧室的窗外,靳娅光脚站在海滩上,正在清晨的阳光下练习几个舞蹈动作。她穿着简单的白棉背心和短裤,身体就像风中柔软的枝条,为整片沙滩留下一抹婀娜的风景。她似乎能预感到未婚夫已经醒来,于是转过脸来朝他微笑。
粒子屏障内,阳光不再轻易向大地吐露心声。可那一刻天空和海面都将脸臊得更红,似也为这美丽的姑娘惊艳。
“上次我来你家,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侵入了你房子的计算机控制系统,植了一个……呃,小小的木马,所以只要我想,你随时都会听见我的声音。还有就是……嗯……”那个十万火急的男人声音忽而变得磕磕巴巴,停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想偷看,可昨晚上我百无聊赖,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你们的,呃,性[]爱现场……我不得不说,无论从你的身体还是表现上来说,你都不愧是整个帝国的骄傲!还有靳娅,她可真美,就是有些瘦……”
“你死定了。”被人打扰了睡眠让他很不高兴,霍兰奚打算强行切断整个控制系统。
“先别收线,听我说,听我说完!”费里芒急得大嚷,“今早上我在伊甸园里和我的南瓜先生说话,南瓜先生昨天已经学会了如何向我弯腰问好,还有我的西红柿小姐,天气一热她就会生气,从翡翠绿变成了玫瑰红,又从玫瑰红变成了宝蓝色……”
“重点。”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
“重点是在我那些可爱的小蔬菜里,居然出现了一群嗡嗡嗡的小蜜蜂!我猜他们一定是靳宾派来抓我的……我现在躲在我可爱的小草垛后面……噢!我的天!他们就要看见我了!”
“你可以嚷得再大声些。”费里芒或许是有史以来罗帝斯特最杰出的科学家,他在多个领域的成就都令人叹为观止,但在生活上却是个毫无疑问的白痴。
“你得救我!他们会用酷刑折磨我,直到我低头为止,可你了解我的执着,我绝不会低头。”费里芒仍然扯着嗓门在嚷,“该死的!从我向他的脸吐去口水的那刻起我就发过誓,绝不会为那些毫无人道主义精神的基因实验向他低头!”
“那就昂起脖子迎接死亡。”为了避免对方的一再骚扰,霍兰奚再次打算切断计算机控制系统。
“你是好人。整个帝国尉官以上的军人里只有你是好人……你不能不顾我的死活……啊!天呐,他们发现我了,他们来了!”那毫无理智的喊叫果然把蜂党引了来,通讯信号又一次产生了噪音,倒真似嗡嗡蜂鸣。费里芒的求救呼号没有一个弱者的哀求之意,反而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傻劲儿,喘息声明显,听上去是他正在为躲避追捕而奔跑,“别忘了我曾救过你的命!我把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让你还能一次次飞上天空,让你还能和你美丽的未婚妻共度春宵,你不能不顾我的死活——”
霍兰奚真的切断了通讯。
踩着海滩上绵绵软软的白色细沙,靳娅走进屋子时,已经整装一新的霍兰奚正在用早餐。他将T形牛骨旁最好的菲力部分用刀剔了下,随手扔给了“闪灵”——他们十分默契,霍兰奚眼睛未抬头未回,他身后的“闪灵”已将那块肉咬进嘴里。
大狗嗒着舌头,喉中发出小孩儿似的呜呜声音,似乎对刚才的美味还不满足。
“不行。”霍兰奚切下一小条肉质较粗的牛肉塞进嘴里,细细嚼咽下后说,“你最近胖了不少,该瘦身了。”
“闪灵”极通人性,虽然眼里仍有馋涎之色,还是听话地伏下了身子。
“不再吃些吗?”除了给“闪灵”的那块儿,餐盘里的肉几乎没动多少。靳娅看出霍兰奚吃得比平时少了,她知道他虽然闭口不谈,但这次肩伤复发似乎比以往更为严重。
“不了。”摇了摇头,他还是决定到那总爱惹麻烦的家伙那儿去。
费里芒的“伊甸园”趋近第三区的边缘,其实就是一个用来种花种菜的破园子。
那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圆脸,圆鼻子,圆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桃红色塑料框的眼镜,乱糟糟的棕色鬈发像顶在头上的鸟窝,一身睡衣睡裤的打扮看来也全不够精神。只凭这副容貌,谁也无法将这家伙和“罗帝斯特最杰出的科学家”联系起来,他活像那种成日抱着薯片在沙发上看肥皂剧的懒家伙。当然事实上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