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并不惊讶于对方的反应,这个青年能从一群高大英俊又能力出众的士兵中脱颖而出,成为元首之子的亲信,必有可取之处——那毫无还价余地的忠诚就是之一。老谋深算的议会长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像蜘蛛轻拨蛛丝试探蜷缩在网中的猎物,小心揣摩着对方脸上每个表情所蕴含的深意。“你大可以先听听我的计划,”安德烈取出一枚比指甲盖稍小些的芯片,放在了童原眼前,“只要将这个芯片植入霍兰奚座机的驾驶系统……”
“这太卑鄙了!”童原瞬间拉下了脸色,断然拒绝,“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人工智能拥有无限潜能,那就应该光明正大地在太空打败他!即使我早已对他恨之入骨,也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夺走他的生命!”
“一旦芯片移植成功,霍兰奚的歼机就会在对战时有那么短短几秒失去动力,这不会夺去他的性命,只会让他在这场巅峰对决中暂时失去优势。”安德烈再次伸手握上了童原的手,用诚恳又充满煽惑力的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我并不想让你背叛自己的长官,事实上我和总指挥官只是政见不同,并无深仇大恨。霍兰奚寥寥可数,不对,应该说,像霍兰奚这样优秀的人类飞行员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即使我年轻二十岁也不可能!但奥利维尔不同,它可以无限量投入生产与应用。想象梅隆星人大军来犯的时候,谁才是守护全人类的屏障……”
陷入冥思的卫队长没有说话,眼神游移向了别处,面色阴晴不定。
安德烈继续说:“我想给全人类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现在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奥利维尔会在军事领域大有作为,它们会为全人类的和平作出贡献。”
“他的座机已经提前封存进了奥德赛号,在第三次模拟飞行开始前,没人能接触到。”阴沉的面色稍稍有所转圜,但口气依然冷硬霸道,他摇了摇头,“你白费心机了,议会长。”
“我倒认为是你太谦虚了,上尉。”安德烈不以为然,摇头说,“你是蜂党军官,也是总指挥官的亲信,再加上你和武烈舰长的这份特殊关系,”眼梢瞟向桌上被倒扣下的相框,议会长又意味深长地浮出一笑,“要接触到霍少校的座驾根本不是难事。”
安德烈留下了那枚芯片,起身走了。
寥廓天幕中,隐隐能看见一层泛着白光的软膜。那是一直无形无色的粒子屏障受到了大气中电磁脉冲干扰,看来一场伴有雷鸣电闪的超强风暴即将来临。
海水在翻滚咆哮,傍晚的天空阴沉得像一整块铅板,厚重的压迫感令人喘不上气儿来。这样的天气在罗帝斯特实属反常。
屋中的靳娅没来由地感到心惊肉跳,切着西红柿的手也不由抖了一下——锋利刀刃划开手指,马上就渗出了血。
“霍兰奚在哪里?”小个子的科学家突然出现在了女主人身旁,抓过切片的生西红柿就塞进了嘴里,他饿的时候可顾不上什么“西红柿小姐”,辣手摧花也得果腹。
而那条大狗正伏在落地窗前,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它的主人正和那个入侵者站在海边。大家伙的神情有些落寞,似乎感到自己受了冷落。
靳娅也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吮着手指的细小切伤,神情却忧虑重重。尽管未婚夫对待那个年轻人依然冷漠,可这个女人还是敏感地和“闪灵”一样察觉了什么,偏偏自己又说不上来——某种几若难以察见的火花已迸发于那两个男人之间,如同一种神圣思想的共鸣,一种伟大情感的抒发。红唇轻张,她心不在焉地对身旁的费里芒说:“即使是这样的暴风雨天气,兰奚也会去海上游泳。这是他的习惯。”
“什……什么?”费里芒险些噎到自己,“这个天,去游泳?!”
靳娅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波平如镜时的海洋有多蔚蓝姣媚,暴风雨中的它就有多令人生畏,狂怒的三叉戟掀起了骇浪,涛声似神祇的咆哮那般震耳欲聋。
“你也要一起?”空军少校解开衣服打算下水,扫了一眼近来总是亦步亦趋跟在身旁的年轻人,“我没打算做你的游泳教练。”
“不用你教,”狼川晃了晃脖子,呼啦一下就把自己脱得精光,还调皮地眨着眼睛,“在天空我就是鸟,在海中我就是鱼。”
年轻人又强壮了一些,不再肋骨清晰,四肢纤细,肌肉的线条流畅又漂亮。胸前的四个数字在白皙肌肤上格外碍眼,两条长腿的交叉处,一根嫩红色的大家伙悬在那里。
霍兰奚打量着这具年轻饱满的身体,好一会儿才别过了脸:“穿上内裤。”
狼川撇撇嘴,悻悻将内裤又拉了上。
他们踩着冰冷的细沙走向海中,海浪抽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空军少校先对方一步游出几米,嘴上虽说不愿教年轻人游泳,可他的泳姿优雅舒展,似乎刻意要让对方看清。
狼川追随着霍兰奚一步步向前,当海水没过胸口的时候,他学着对方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探入水中,却没有再浮起来。
被海水来回推搡,随即便不断下沉,下沉,一直下沉至大海深处。金绿色的眼睛可以在夜里轻松视物,在漆黑如夜的海水中也游刃有余。尽管四周漆黑一片了无生物,可他还是看见了,看见色彩斑斓的鱼类、尖鼻海豚和荧光的水母,甚至看见了肉眼不可见的浮游植物和早已灭绝的海洋古生物。
陶醉于种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奇异幻景,这个年轻人将自己安然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之中,模样稚气地咧开了白牙,一串串晶莹气泡从那止不住笑意的嘴中冒了出来。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迎接的动作,仿佛在和打着旋的海水共舞,并想象着自己正在太空中展翅遨游。
直到看见一个影绰的人影向他游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游回了海面。
“害怕了吗?”露出海面的空军少校对身旁的年轻人说,“害怕现在就可以回头。”
“不,我一往无前,我不会害怕。”狼川又学着先前霍兰奚的姿势向前游去,他回头对身后的男人说,“看我们谁先抵达对岸。”
暴风雨仿佛要将海面上的男人们绞碎,转眼就望不见那两个起起伏伏着的身影。屋中的靳娅终于忍不住顶着风雨冲向了海边,她担心霍兰奚的肩伤会导致他溺水,却无法制止他的一意孤行。暴雨中的女人浑身湿透,纤细的身躯瑟瑟发抖,如果不是费里芒拼命拦住了她,她会一直走到海里去。
“兰奚,狼川,你们在哪里?”两个人在岸边大声呼唤,但除了惊涛骇浪时时给予回应,一无所获。
直到风平浪静的时候,两个男人才终于出现在了海面上。他们看上去都已精疲力尽,两具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身体贴着一起,东摇西晃,踉踉跄跄,几乎是互相搭扶着才能在绵软的沙滩上前行。
竭力试图调匀自己的呼吸,霍兰奚弓腰从沙滩上把衣服捡起,回头看了同样气喘吁吁的狼川一眼。摇了摇头,连张口都很费力地冲对方说:“……疯子。”
狼川不甘示弱,立刻大喘气着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两个人都没用晚餐,一场视死如归的拼杀耗尽了他们全部的体力,自然也没了胃口。
21、阴谋(2)
狼川从海滩上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浴室中,一个小时都不见出来。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门板缝隙下渗出了水,流得到处都是。
门外的靳娅有些担心,不知道他在里面是否还好,后来只得让霍兰奚进去瞧瞧。
门未扣上,空军少校推门而入,踩着流了一地的水前行。他看见那个年轻人光裸着身体坐在浴池里,正拿着毛质粗糙的刷子,不断刷洗着胸前的数字。
在海里的时候狼川发现了自己和霍兰奚不同,他想起那天那个“酋长”的话,似乎只有罪人或者奴隶才会被人烙上如此丑陋的标记。
水还未关,溢出浴池的边缘淌了下来,转眼已是一地汪洋。浴池中的年轻人不断擦着身体,胸前的皮肤已被擦得破皮,条条血痕来不及愈合,可那四个数字还是清清楚楚地烙在那里。
霍兰奚站在狼川身后,旁观了一会儿这冒着傻气的举动,终于出声提醒道:“洗不掉的。”
年轻人回头看了对方一眼,鼻子里冒出一个“哼”,又背过身去刷洗起自己的身体。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摆脱“怪物”这个身份,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完整无瑕的人类。
“你是谁不在于别人认为你是谁,而在于你自己;你是谁不在于过去,而在于将来。”霍兰奚又看了狼川一会儿,打算转身离开,“把水关了。”还未走出两步,肩膀突然像被人劈下一斧子般疼了起来,那种削骨断筋的疼痛让他一下跪在了地上,一声竭力压抑痛苦的闷哼溢出喉间。
狼川听见声音转过了身,他看见霍兰奚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肩骨以个相当奇怪的状态凸立出来,整个人都在痉挛。一次比一次强烈的肩部疼痛就快将他揉碎。
“你……你怎么了?”狼川立刻跳出浴池,几步跑到霍兰奚身边,蹲下身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