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来百病缠身,注定要与药为友,三餐过后总是少不了一碗苦得令人失去味觉的药。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生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负累,死于他来说或许还是一种解脱。
邢鬼眸中寒星万点,又如千年潭水深不可测,这一双眸子正看着圆桌前坐着的人,“你想死?”
琉渊沉吟片刻,坦然道:“生死有命,命由天定。若是命数未到,想死也死不成,命数到了,即便不想死,也是难逃一劫的。”
听了他这话,邢鬼脸上微微带笑,似是十分满意,“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来?”
经他这么一提,琉渊这才想起要问:“为何?”
“来送礼。”
琉渊脸上有些琢磨不透的情绪,“送什么礼?”
悬浮在空中的邢鬼双脚着地,向着琉渊缓缓靠近,羽翼上的红光越来越近,他妖艳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自然是生辰礼。”
琉渊对上他那一对深不见底的眸子,似被摄了魂那般,只觉身子僵硬不能动弹。邢鬼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修长白皙,磨得圆润的指甲却是黝黑的,掌心的纹路十分清晰,声音富有磁性,“这礼,你想要还是不想要?”
琉渊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摄魂的眸子,右手不自主地抬起,放在了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上。邢鬼握住了他的手,身子再次浮起,琉渊被牵着手从圆凳上起来,脚下好似有一阵风,渐渐地也脱离了地面。
他并没有被邢鬼摄住魂魄,只是因为那双他似曾相识的眸子,他只要看着那双眸子,便会有一种莫名的动容。
邢鬼松开了他的手,搂住了他的腰,往怀里一带,琉渊便被带进了邢鬼的怀里。邢鬼的怀抱并不温暖,有几分冰冷。
这样的怀抱琉渊并不厌恶,反而觉得安心,从未有过的安心。他双手抵在邢鬼的胸前,拉开了距离,“不是说要送礼么?”
邢鬼放在他腰间的手再用力,将他重新揽入怀里,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便是我要送的礼。”
这就是要送的礼?一个拥抱?琉渊还想与他拉开距离问个清楚,却不想邢鬼背后的羽翼向着前方铺天盖地而来,如一只雄鹰要收拢翅膀,红色的羽翼将琉渊完全裹在了那红色的光芒之中。
被羽翼覆盖的人贴着邢鬼冰冷的胸膛,顿觉眼前一片朦胧,迷离之中渐渐地合上了眼睛。
房中不见了两个人的身影,只留下橄榄形状的一团红色的光。妖红的光将房中照明,而寝房之外的太监却不能见到。
夜渐深,清风明月,水如镜,平添了几分清幽。水波不兴的湖面上,悬浮这一个长着红色羽翼的物体,完全展开的红色羽翼之间是一副黑色的身子,生着一张人的脸孔,妖红的唇边挂了一丝妖红的血。比起方才,他那红色的羽翼发出的光黯淡了许多。邢鬼只有在受伤时,羽翼的光才会黯淡。
墨空中悬着的月亮发出点点荧光,亮白色的荧光如萤火虫般在空中回旋,形成一条荧光带,星星点点向着那红色羽翼而去,碰到了羽翼便泯灭。
湖边出现了一个穿着绿色纱裙的人,裙裾处绣了一圈孔雀的羽毛,头上也插着孔雀簪。他微微仰头看着湖面上试图着用月精华来疗伤的邢鬼,幽幽道:“你这是何必?”
这人虽打扮做女子的形容,说出的话却是男音。他本就是男子,只是喜好女子装扮罢了。喜好女子装扮的男子是一名修炼了千年的孔雀精,名为寻梦。
悬浮在湖面上吸取月精华的邢鬼并没有正眼看突然出现的孔雀精,只淡淡问:“你来作甚?”
“来看看你灰飞烟灭了没有。”
邢鬼扬了扬眉,“倒是让你失望了。”
“若你真的灰飞烟灭,才叫我失望呢。”寻梦抬起袖子掩住唇,脸上几分羞赧,“我看上的人,怎能这般轻易就灰飞烟灭。”
邢鬼不再搭理,闭上了眼睛,脸色一如这月盘那般苍白。月精华化作了点点萤火虫似的光芒,在他的红色羽翼上泯灭。只可惜,只是如此根本不够,邢鬼的唇角又溢出了一丝妖红的血。
看着他如此痛苦,寻梦不禁皱眉,“那天界三太子不过是下凡历个劫,生老病死自然都是常态,再说,他早已不记得你,你何必要牺牲自己的精魄去替他治病?”
邢鬼不语,静静闭上了眼眸,身边的月精华在他周围萦绕。琉渊的病并不是后天的,而是因为那三百年的雷刑。三百年来日日遭受三道雷刑,即便是修为最为上乘的仙者也会落下病根,若是潜心修养,过个千百年或许还能痊愈,只是,琉渊却带着这病根下了凡历劫。
邢鬼方才替他治病疗伤,用的是自己的精魄,则必定会让自己受伤。
寻梦从手中幻化出一枝树枝,树枝上有五六个树杈,树杈上都缠缚着一个发着光的亮点。那是聚魂枝,冥界的圣物,魂魄若是吸附在上面,便会脱不开。
“若是靠月精华,你这伤还不知疗到何年何月!”语音刚落,寻梦将聚魂枝向着刑鬼抛去。
刑鬼睁开眼睛,眼前便是一枝聚魂枝,他伸手接过,不消半响,那黑色的枝桠便在他手中化作了灰烬,枝桠上的魂魄脱离了束缚,便向着四周逃散而去。
“你……”寻梦睁圆眼睛看着他,愤然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我自有分寸。”邢鬼的羽翼渐渐收拢,将黑色的身子掩在了红色羽翼之中,变成了橄榄状的红色光团,光团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墨空中。
月光下,再不见邢鬼的半个影子。
第二日,琉渊醒来时,房中空无一物,好似昨日的一切就是一场梦。他穿好了鞋子下了床,走到了昨夜邢鬼停留过的地方,在桌角下寻到一片红色的羽毛。
将那红色的羽毛放在掌心,看得入迷。这羽毛并非自己会发光的,而是在他的翅膀上才能发光。脱离了他的翅膀,便只剩下红的颜色。
原来,并不是梦。
下月的月圆之夜,邢鬼也在他的寝房出现。
再见到他,琉渊脸上便只剩下寻不到踪迹的欢喜,他问:“你可是天上的神仙?”
邢鬼似乎对他这句话很感兴趣,反问道:“难不成,我长得像神仙?”
“我猜错了?”
“错了。”邢鬼淡淡道。
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专注,继而问道:“莫非你是妖怪?”
“不是。”
连连猜错,琉渊不禁蹙起眉心,“那你是何物?”
邢鬼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眉眼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是魔,专吃人魂魄的恶魔。”
琉渊微微怔愣。
“你怕了?”邢鬼问。
“不怕。”他摇头,说道:“一个能替人治病的魔,倒也并不可怕。”
但是,这世间,他只为一个人治过病疗过伤。大多时候,他只是一个以人的魂魄为食的恶魔。
第3章 琉渊·生辰
如前次一样,邢鬼将他揽在怀里。琉渊并没做挣扎,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能给他莫名的安心。
邢鬼在他耳边道:“你不怕我取了你的魂魄?”
“若是你想要,那便取罢。”他淡然,似乎笃定了邢鬼不会取了他的魂魄,而事实亦是如此。
一黑一白的身子渐渐被红色的羽翼包围,只剩下一团红色的光。一个时辰之后,红色的羽翼再次展开,怀里的人却昏睡了过去。邢鬼唇边的一丝妖红的血溢出,脸色如纸般苍白,救人伤己,这个他比谁都清楚。
红色羽翼的邢鬼打横抱起他,将他放在床榻之上,床上的被褥好似自己有生命一样盖在了琉渊身上。
红色翅膀合拢后,便消失在这空间之中。
去的总是那个湖面上,吸取着月精华来疗伤。
每每此时,喜欢穿女装的孔雀精就会在他附近,或是倚在一棵大树后,或是调皮地坐在一根粗大的树干上,亦或是明目张胆地立在湖边。脸上带着笑,苦笑。
下一个的月圆之夜,他如期而至。
房中早已有人在等他,抱着他不一定还会再来的心在房中等。
见到他时,好似对一个前来赴约的知己,他脸上携笑,道:“你来了。”
“你在等我?”他挑着眉毛,好看的脸上也携着笑。
琉渊笑而不语,想到要说出我在等你这句话,便觉面红耳赤。所以,不说。
邢鬼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甲圆润黝黑。琉渊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任由他带起他悬浮,再撞入他冰冷的怀里。
琉渊抬起手环上他的背,脸贴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感受不出他胸腔里的心跳,或许,魔是没有心跳的。
每个月圆之夜,他都会来,房里总有人早早在等他,同样是怀着他可能不来的心情在等。
琉渊从不问他下次还来不来,甚至,他开始喜欢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在心里估摸着还有多少日,才会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