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叶咏乐不知又怎么不痛快了,回来连句解释都没有,扔下一句“爹,我去武当山了,有什么事就往我身上推”,就又跑了出去。叶长风正纳闷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儿子为什么一见燕王,就把所有的圆滑世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紧随而来的朱棣没找到叶咏乐,就拉着叶长风说娶不到叶咏悦也没关系,他真正的心上人是叶咏乐,而且不在意他是男人,一定要娶他为妻,求叶长风成全。
朱棣不介意叶咏乐的性别,可叶长风介意朱棣的性别!叶咏乐可是叶家的独子,叶长风怎么可能肯“成全”?叶长风跪下哀求朱棣放过叶咏乐。如果朱棣喜欢男人,他可以去给朱棣找百十来个比叶咏乐更美貌的小倌,只要朱棣别断了叶家的后。如果朱棣是因为没娶到叶咏悦而不痛快,不论是要叶长风今生给他为奴为婢,还是来世给他做牛做马,他都愿意,只求他别为难叶咏乐。朱棣却与叶长风相对而跪,明明白白地说自己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只喜欢叶咏乐一个。他还保证一定会八抬大轿迎娶叶咏乐为燕王妃,今生今世永不纳妾,只与他一人厮守,甚至做出保证如果叶长风和林红袖舍不得独子出嫁,他就放弃燕王的头衔入赘,只要能和叶咏乐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听朱棣一脸认真,却是越说越不像话,叶长风终于明白为什么少年老成的儿子都会被吓得落荒而逃,也终于明白叶咏乐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见无法说服朱棣放弃,叶长风只能推脱自己在叶家只是个挂名家长,真正当家做主的其实是叶咏乐,如果叶咏乐不同意,他这个做爹的同意了也没用。可是叶咏乐去武当山拜会张真人了,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未必回来。
叶咏乐两岁的时候差点遭少林寺玄慈大师的毒手,却也因祸得福和武当派的张三丰结下不解之缘。张三丰已经有将近一百三十岁,不仅是武当派的掌门人,更是中原武林中辈分最高的泰山北斗,即使是皇族,也要对他礼让三分。朱元璋曾两度邀请张三丰进京,张三丰都敢不给皇帝面子,想来朱棣区区一个王爷更不敢去武当派撒野。叶咏乐躲在张三丰身边,应该就安全了。
可惜叶长风想用武当派和张真人的名号来吓退朱棣,实在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区区武当派算什么东西?红莲可是连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都闯过,和天兵天将都交过手,难道还会被区区一个凡间道观吓住?尊重武林前辈就更说不上了。年过百岁的张三丰在凡人看来仿佛活神仙,可是红莲在天界见惯了动辄成千上万岁的老神仙,自己也是个万年老妖,只有百来岁的张三丰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个新生儿。朱棣对叶家其实是叶咏乐当家的说法没有表现出质疑,只听到叶长风答应只要叶咏乐肯嫁入燕王府,他就答应他们的婚事,立刻快马加鞭赶向武当山。
虽然民间私人豢养的马匹脚程不可能比得上朝廷御马,白鲤在仙界人缘颇好,走鬼道的速度决不是凡马比得上的。为了尽快见到心上人,朱棣在路上尽量缩短休息时间,经过连续三天三夜几乎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武当山下。
建寺庙、道观的人似乎都以为神庙造在越是高的地方,就能越接近神灵,于是天下的好山好水都被和尚道士占了。巍峨的武当山高耸入云,充满沧桑感的道观在云间若隐若现,仿佛真的是天上楼阁,只有怪石嶙峋间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石头山路连接着山上的仙界与山下的凡间。
终于到了,他眷恋了数千年的人就在上面。朱棣站在山下,听着飘渺的钟声伴随早课声隐隐约约地传下来,感觉到灵魂似乎已经脱离肉体,飘向心爱之人所在的地方,想抬腿往上爬,却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万幸被人扶住,才没有真的跪下去。
“多谢。”朱棣看向恩人,发现是一个和尚。
和尚已经有些年纪了,和所有云游四方的苦行僧一样,一身僧衣又脏又旧还满是补丁,头上戴着个遮雨挡雪的破斗笠,身材消瘦,面色菜黄,病病恹恹。令人奇怪的是一个和尚到道观来干什么,尤其这个和尚长了一双凶恶的三角眼,就像只病虎,即使老态龙钟,都难掩森林之王扑面而来的杀气。朱棣第一次见到这样面相的人,就是出生时看到自己的亲爹朱元璋,此时再看到这怪和尚,不由得猜想当年老爹在皇觉寺撞钟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如此模样。如今朱元璋已经踩着皑皑白骨从和尚变成皇帝,只是不知道这个和尚留在人世,会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贫僧法号道衍。”老和尚一把拎起快要倒下去的朱棣,“施主是要去武当派找张真人?”
朱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点了点头。
道衍也不问朱棣是谁,来武当山干什么,拿出一个水囊给他灌了点水,见他还是走不动路,就干脆扶着他上山去见张三丰。
从应天到武当山,一路上朱棣几乎都是歇一会儿脚就赶路,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此时还要走山路,几乎就是被道衍半拖半抱地扯上去。见到了迎宾道士,朱棣才想起来张三丰在武林威望颇高,凭他一个后生晚辈,哪怕祭出王爷的身份,张三丰也未必愿意见他。
朱棣正灰心,不料迎宾小道士却是道了一句“无量寿佛”,说祖师爷已经恭候两位贵客多时,便将朱棣和道衍一起请了进去。
张三丰的住所只是比其他人住的稍微大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朱棣正考虑该如何向张三丰开口,说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就听到里面传出叶咏乐的声音:“你要是死了,我会很寂寞。”
原来叶咏乐在武当派有相好!此次不仅仅是为了寻求张三丰的庇护,还是来陪相好的。朱棣怒极攻心,一把推开门,却看见里面坐着的只有叶咏乐和两个老道士。
老道士中年长的须发皆白,却是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虽然衣着邋遢,脸上也是一派老顽童般的天真烂漫,如果只是在大街上遇到这么一个人,可能只会被人当做老乞丐,还很可能是个脑筋不太灵光的老乞丐。可是此时外面正北风呼啸,房间里也不见得有多暖和,他却只穿一件单薄的道袍,依然神色如常,显然武功已经高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稍年轻的也已经是满头华发,衣着比年长的考究些,一派仙风道骨,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可他对老道士却毕恭毕敬。
年老的道士想来就是张三丰了,另一个一定也是武当派的长老,朱棣不敢失了礼数,连忙合十问礼:“阿弥陀佛。”
“张真人,凌虚子,有人来踢馆。”叶咏乐淡淡地CHA了一句。
朱棣正尴尬,幸好张三丰替他解了围。
“佛道本是一事,都是劝人向善,行善者即为我同门,何必拘于俗礼?”张三丰示意朱棣和道衍自己找地方坐,不必客气,捋着胡子呵呵一笑,“只是老朽若是没有猜错,这位小兄弟到武当山上来,恐怕不是来找我这糟老头的吧?”
“也是也不是。”
“哦?”张三丰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叶盟主已经答应了我和咏乐的婚事,特来请张真人做证婚人。”
两个男人结婚?还要找张三丰做证婚人?张三丰的笑容僵在脸上,叶咏乐只是稍微抬了抬眉毛,可是凌虚子没能忍住,一口茶喷了一地:“跑到武当山来,在张真人面前说如此有违天道伦常之事,你们也不怕得罪神明会遭报应!”
“两个毛头小子胡闹,竟然闹到武当山来!大人有要紧事要谈,你们出去自己玩去!”道衍不由分说地直接把朱棣和叶咏乐两个一起轰出去。
“咏乐宝贝……”外面传来朱棣的花痴声音,“我可是为了你,从应天马不停蹄地赶到武当山来,感动吗?感动就嫁给我吧?”
叶咏乐没有回答,但是外面随即传出朱棣的哀嚎声,应该是被他从阶梯上踹下去了。
等到外面的声音渐行渐远,道衍突然哈哈大笑:“我起先还纳闷怎么会有人长着天子之相,身边却没有龙,原来他的龙跑了。难怪袁珙叫我来武当山,原来是叫我把这真龙天子扶归位,这下我的本事有用武之地了。我说这位道兄,也别另外给燕王准备住宿了,就让他和他的龙住在一起。他日真龙天子归位,我也能和刘秉忠一样名垂青史了。哈哈哈……”
张三丰德高望重,凌虚子狐假虎威,也从来看不起俗世之人,哪怕对方是王公贵胄。朱棣不请自来,凌虚子也懒得专门派人伺候他,更不用说或许还能捉弄叶咏乐一番。张三丰是武当派创始人,不过从来都只管钻研武艺,武当派弟子的戒律、功课、财务进出、与武林同道的交往等等本该由掌门负责的杂事都是交给徒弟管,现在他的徒弟们都死光了,接替掌门之责的变成了大徒孙凌虚子。凌虚子没有掌门之名,却是行掌门之实,武当派上上下下除了张三丰以外,莫不对他恭恭敬敬,行走江湖,也很少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可是叶咏乐那个臭小子仗着老爹是武林盟主,又和张三丰有些交情,每年都要来武当山蹭张三丰珍藏的茶叶,而且还和张三丰一样对凌虚子直呼其名,连声“道长”都不叫,全然不顾凌虚子的年纪做他爷爷都绰绰有余。凌虚子看不惯这个口气比年纪大的小子很久了,很乐意帮着捉弄叶咏乐一番,可是听了道衍的话,也觉得这邋遢和尚简直就是个疯子:“燕王既然只是个王爷,应该没有资格继承皇位。怎么会是真龙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