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满脑子都是与白鲤重逢的喜悦和对未来幸福的期待,没注意到景逸尘提起叶咏悦时,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而听到朱棣说叶咏悦可能是他的前世有缘之人,表情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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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不与官斗,武林盟主在江湖中可能一呼百应,但是在朝廷看来,也不过是一介布衣。王爷要见他们,叶长风夫妇万万不敢拒绝,朱棣便也抱着一颗忐忑不已的心去见未来的岳父母。
叶家住在客栈最考究的上房,进去是正厅,两旁有耳房供起居,整套房间都雕栏画栋,不亚于普通大户人家的客堂。武林盟主夫妇便在正厅接待朱棣。两旁通向起居室的门上原本垂有珠帘,不过叶长风和夫人林红袖可能觉得区区一道珠帘还不足以保护他们的掌上明珠不被好色之徒觊觎,干脆搬过屏风挡在前面。朱棣听到屏风后面有人,而且脂粉香腻,环佩琳琅,叶小姐应该就躲在后面。不过隔着屏风什么都看不见,朱棣也不想给叶长风夫妇留下个好色之徒的印象,只能忍着心痒难耐不去看。
叶长风年近花甲,依然身材魁梧,声如洪钟,若不是头发白了,几乎看不出已经有那么大的年纪。他有些严肃的面孔不怒自威,笑起来却别有一分讨人喜欢的爽朗,以一介布衣的身份面对王爷,也是不卑不亢。林红袖也年过半百,长了一张可爱的苹果脸,微微有些富态的身材配着华贵的衣衫和首饰,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福寿双全的当家女主人。但是丫鬟来倒水添茶的时候光顾着看年轻英俊的小王爷,一直倒到水面拱出杯沿才发觉,可此时稍微一动就会溢出来,叫客人怎么喝?林红袖看到丫鬟失礼,让人重新给朱棣上茶,亲手端着几乎溢出来的茶杯示意丫鬟放回去,走了至少十来步,照样四平八稳,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仿佛端着这杯茶走个十来里都不会撒。朱棣听景逸尘说过,真正的暗器大家手都极稳,甚至有高手可以在米粒上刻十几个字,此时看林红袖,只怕虽不中亦不远。
听景逸尘说叶咏悦不过和朱棣一般年纪,尚未婚配,想不到叶长风和林红袖比朱元璋和马秀英还老得多,二人老来得女,一定对掌上明珠宝贝得不得了,白鲤能有这样的父母,想来一定过得很幸福。只怕武林盟主家的独生女儿肯定舍不得出嫁,要是招赘,朱棣要放弃王爷的身份做上门女婿,可能就有些困难了。
不过还要白鲤先原谅他,婚事的八字才能有一撇。既然是白鲤的父母,朱棣万万不敢摆皇子的架子,开口闭口都只是以晚辈的身份自居,小王爷英俊的相貌和谦恭有礼的态度也博得了武林盟主夫妇的好感。
按宾主落座后客套了一番,朱棣拿出藏得珍而重之的蝴蝶镖:“晚辈前些天在国神庙遇刺,幸得小姐仗义相救,晚辈才得以脱险。小姐救命之恩,晚辈铭感五内,本想将这蝴蝶镖留作纪念,铭记小姐的大恩大德,不想这是小姐心爱之物,晚辈纵然万般不舍,也只能前来归还。”
朱棣昨晚为得体的措辞拟了一晚上的草稿,从语气到用词都极力追求完美,想尽量给叶长风夫妇留个“完美女婿”的印象,到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鲤不愿意也得嫁,然后等她成了燕王妃,朱棣就有的是时间慢慢地和她“日”久生情。总而言之给未来的岳父母留个完美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朱棣也有些紧张,说话时光顾着表演了,没注意到叶长风听到“遇刺”一词时,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而林红袖听到“小姐”一词,先前四平八稳能端着一杯快溢出来的茶随意走,而此时手中只有半杯的茶都被她洒出了几滴。屏风后面更是传来阵阵偷笑,直到林红袖故意干咳了几声,提醒女儿和那几个贴身小丫鬟注意别在贵客面前失礼,才堪堪止住。
“王爷言重了。”叶长风笑得有些勉强,只是被飘飘美髯遮住了半张脸,不易看出来,“江湖中人以行侠仗义为己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稀疏平常之事,小女虽然是女流之辈,也有侠义之心,况且不过是举手之劳,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朱棣的心理作用,叶长风说“小女”一词时,语气好像有些不自然。一旁的林红袖此时则是端着茶碗借用碗盖撇茶叶来遮住脸,动作闲适自得,却给人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仿佛只要叶长风说错一个字,茶碗盖上沾的茶叶就会变成暗器飞过去。
“叶小姐实为女中豪杰,令人钦佩。其实今日晚辈前来,还有一事相求。”朱棣顿了顿,才有勇气说下去,“早些年曾有相师给晚辈算过命,说晚辈上辈子背了情债,一定要找到前世所负之人,娶她为妻,真心相待,方可化解命中劫难,否则纵然生前没有灾祸,死后也必遭天谴。”
“王爷……莫非……认为那个前世所负之人……是小女?”叶长风的脸有些抽搐。
“相师只说何日晚辈看到金蝶,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到了。”要是会把话说满,就不是满口胡话的神棍了。朱棣不由得庆幸上辈子认识的李靖和徐世绩都做过道士,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对神棍的把戏颇有研究,编出来的话应该不会露马脚。“今日晚辈看到小姐的蝴蝶镖,正是金蝶,所以有此猜想。”
听到朱棣说要娶用蝴蝶镖之人,林红袖的整张脸都绿了,屏风后的笑声更是止不住。
“自然,江湖术士之话也不可全信,只是如果这真是天定姻缘,白白放弃未免可惜。”朱棣纳闷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能让屏风后面的人笑成这样,还是强作镇定继续说下去,“不知……可否让晚辈与小姐见上一面?”
他一个陌生男人要见未出阁的姑娘,做父母的怎么可能答应?可是对方是王爷,他们一介平民怎么敢拒绝?叶长风和林红袖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当然不是单独见面。”朱棣见叶长风和林红袖犹豫,连忙解释,“晚辈只是想见一见叶小姐,绝无不轨之意,不论是叶大侠或者夫人陪同,抑或多带些随侍,晚辈都绝无异议。”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叶长风和林红袖只怕不答应也得答应。
“真的吗?”一想到很快就能再见到白鲤,朱棣大喜过望,一把抓住小几上放在锦盒里的蝴蝶镖,重新放回袖子里,“那么这枚蝴蝶镖,就由晚辈亲自交还给咏月小姐了。叶大侠,叶夫人,多谢成全,晚辈告辞。”
送走了朱棣,林红袖就在房里烦躁地走来走去:“这下麻烦惹大了。”
“要不是你非要来祭祖,会惹出这种事?”
“怨我?”林红袖盯着叶长风,“是谁认人不清?收养了那逆子,竟然想暗杀王爷栽在我们头上。”
“是是是,怨我怨我怨我,怨我认人不清……”叶长风沉吟半刻,突然灵光乍现,“如果燕王对咏悦是真心的,那我们倒是因祸得福了,以后有燕王做靠山,还怕那逆子来找我们麻烦?”
“可要不是真心的呢?女儿的一辈子岂不是全都毁了?”林红袖继续烦躁地走来走去。
“我看燕王年纪轻轻,又相貌堂堂,为人也谦恭有礼,不像是会对女人始乱终弃的好色之徒。”叶长风觉得要是有个王爷做女婿,尤其是燕王那样的王爷,也确实不错。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收养那逆子的时候,就看出他心术不正了?”
叶长风被噎得无话可说。
“咏悦要是真的能有燕王那样的夫婿一心一意地对她,倒真是我们叶家的福分,只是不知道……”林红袖在椅子上坐下,又是叹息不已。
“燕王要是真的看上了咏悦,就算他始乱终弃,我们能不嫁女儿吗?”
“对,我们根本没有选择。”林红袖想到女儿会被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玩弄后残忍地抛弃,就忍不住抹眼泪,“对方是王爷,王府就算是火坑,我们也只有把她往里面推……”
“夫人……”林红袖暗自垂泪的模样看得叶长风心疼,“咏悦还没出嫁呢。再者燕王只说要见一见咏悦,说不定他还看不上她。”
“看不上?他一句看不上,我们家咏悦清清白白的大姑娘,难道就这么让他看去?”林红袖用丝巾掖着眼角,“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命苦?”
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还像新婚夫妇一样腻歪。林红袖和叶长风一个哭,一个劝,纵然他们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旁倒茶的小丫鬟也看不下去了:“夫人若是怕小姐见了燕王会吃亏,小喜倒是有个馊主意。”
“什么主意?”林红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别管馊不馊,先说出来听听再说。”
小喜弯下腰,在叶长风和林红袖耳边如此这般了一番。
朱棣醒来时,已经回到客栈里,一睁眼就看到三个跟屁虫几乎凑到他眼前的三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