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陛下宽厚。当初建成年幼无知,对陛下出言不逊,陛下却毫不计较,还在元宵佳节设宴相邀。”似乎是因为酒醉,李建成向来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颊都飞起一点绯红,让谪仙般的人多了点属于人间的丽色,看得杨广两眼发直。
李世民则是脸色发黑,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带哥哥出来看灯,结果秀色可餐的哥哥就被这色迷迷的皇帝看了。
“当初要不是你的一番激,只怕朕到现在还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王爷,怎么会成为一国之君?说起来,朕还得感谢你。”杨广忍不住握住李建成的手,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正的柔荑。相比之下,后宫佳丽的手简直和枯树枝没什么两样。
李建成脸色微窘,想把手缩回来,杨广却是握得更紧:“朕本就是一时性起,才让宇文化及把你请来,元宵节的贺礼可以免了。不过朕登基的贺礼,可不能免。”
“这个贺礼,建成早有准备。”李建成抽了几次,才总算抽回手,“只是不知陛下费尽心思成为九五之尊,是为了一时的享乐,还是为了万世的英名。”
“自然是为了万世的英名。”
就和李建成料想的一样,杨广是个野心家,不会安于现状。历史上成功的野心家都能名垂千古,万世流芳,他们的事迹让后世的野心家产生只要敢做就一定会成功的错觉,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前赴后继地往那个名为“名垂青史”的陷阱里面跳,却不知其实历史上失败的野心家更多,而且下场往往比没有野心的庸才更惨不忍睹。如果继承大隋的是个安于现状的懦夫,或者耽于享乐的酒囊饭袋,以杨坚打下的基业,李建成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只要皇帝有野心、愿意为了成为一个英明圣主而付出代价,李建成的第一步就成功了。
“西汉初年,汉武帝登基时,也是有这般的雄心壮志,并且给自己定下了具体的目标:一,要以历史上五帝三王‘改制作乐’大治天下实行王道作为自己治国的楷模;二,实现天人合一。在社会方面,要做到通过教化而使政令措施得到执行,刑罚轻而奸邪的事都得到改正,百姓和乐而政事宣明。以雨露降、日月星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福佑,享鬼神之灵;三,要做到百谷丰登,而使皇帝‘德润四海,恩泽至于草木’,进而‘德泽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陛下既然也要万世的英名,不知有何具体的计划?”
“完全没有。”杨广想起这个就头疼。汉武帝继位时定下的目标看起来非常不错,但是做起来完全无从下手。
“陛下不觉得如今的大隋和汉武帝即位时的大汉很像吗?”发现杨广已经开始往他的陷阱里跳了,李建成缓缓地勾起嘴角,“都是帝业初成,而且先帝留下了扎实的基业,供后人大展宏图;都是内有把持朝政的重臣,外有番邦夷狄威胁,情势并不乐观,却也提供了新皇帝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和汉武帝一样,知道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皇帝,而且愿意为之努力。其实相比之下,陛下还更胜汉武帝一筹:汉武帝即位时有窦太皇太后和王皇太后干涉朝政,几乎把他架空成傀儡,汉武帝空有雄心壮志,却还要费心思先夺回身为皇帝的权力,不得不把很长一段时间都浪费在对付这两个女人上,而陛下身边没有这样的外戚,会妨碍陛下一展抱负;汉武帝初时娶的陈皇后刁蛮善妒,让汉武帝还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对付后宫的女人,可是陛下的萧皇后温柔娴淑,堪称贤内助的典范;汉武帝即位时才十九岁,有年轻人的冲劲,却做事难免欠考虑,可陛下现在的年纪有年轻人的朝气,却不再有年轻人的冒失,考虑事情可以更加周全;另外……”
“朕身边有你,但是汉武帝没有。”杨广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建成,“朕相信,有你在,朕会成为第二个汉武帝。”
“承蒙陛下抬爱。建成送陛下的登基贺礼,便是以史为鉴,参照着西汉的历史帮陛下拟了个成就宏图伟业的方案。”李建成娓娓道来,“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先皇为陛下留下了充盈的国库,陛下应该用这份难得的财富来造一座‘丰碑’。”
“朕刚登基,还没做出一番事业,就忙着造碑给自己歌功颂德,这岂不是荒唐可笑至极?”
“如果建成说的这个丰碑是华而不实的歌功颂德石碑,那陛下真该现在就把建成拖出去砍了。”李建成轻笑,“建成说的丰碑既要看得见,又要看不见。”
“怎么说?”杨广被提起了兴趣。
“建成说的丰碑是完成一个造福千秋万代的宏伟工程,不仅造福现在的百姓,更是造福后世的百姓。如此一来,百姓对陛下感恩戴德,这个看不见的功德碑就算建好了。后世的百姓即使无幸得见陛下的圣颜,但是看到陛下留下的这个造福千秋万代的看得见的‘丰碑’,也会在心里给陛下建起一座‘看不见的功德碑’。陛下以为如何?”
“好!”杨广想了想,“可是造个什么呢?”他一直以来要么忙着南征北战,要么忙着篡权夺位,即使有心想为百姓做点实事,也不知道百姓需要什么。
“陛下可知每日所吃的大米是从哪里来的?”
“长安周围的农田……”杨广还算有点常识,不至于说出大米是从粮仓里面来的,不过看李建成的表情就知道,他说错了。
“北方气候干旱,不适合产米,但是江南乃渔米之乡,且多产细米,可收双季。不止长安,洛阳亦是如此。北方常遭干旱,粮少不敷民用,历年均需南粮北运。”
“这样啊……”
“可是南粮北调谈何容易?光是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要数月之久。若只是辛苦也罢,一路上多有土匪出没,饥民掠夺,再加上运粮之人自己也要吃粮,能存十之六七便已算是幸运。更不用说偶尔还会遇上山崩,不仅粮食尽毁,人员伤亡更是惨不忍睹。”
杨广听得皱起了眉头:“民以食为天,国都又在北方,人口密集,运粮确实是大事。可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如果改陆路车运为水路船运,不仅能省下拉车的牛马,更不会遇上山崩。再者在水上打劫远比在陆地上困难,如果改为水运,粮食被掠夺之事也能大大减少。”
“水运是个好主意。”杨广点头表示赞同,“可是据朕所知,南有洛水,北有长江,但是彼此之间根本互不相通。”
“那就看陛下有没有汉武帝那样的魄力,敢为先人不敢为之事。”李建成目光炯炯地盯着杨广,“既然上天没有在洛水、长江之间造河,我们就以人力替上天纠正这个错误,自己挖一条运河出来。”
“在洛水、黄河至长江间挖一水渠,自洛阳乘船即可直达江南,确实不错。只是开凿这样一条运河又不是小孩子办家家挖水沟。”想到挖这样一条运河所需的人力物力,杨广又犹豫了。
“商旅不便,如何富民强国?倘河渠开成,举国出行便达,陛下可自由巡视民风,百姓可随意南商北贸,于国于民有大利。”
杨广还在犹豫。
“当然,开凿运河这种事确实耗费巨大,却是一时辛苦万世享福。再者这事若是人人能做到,又怎么能体现出陛下的雄心壮志呢?”
杨广还在犹豫。
见杨广还不点头,李建成最后下了一把重药:“如果陛下没有这份魄力,那就算了,就当建成生不逢时……”
“不,朕觉得你的提议非常好。”杨广最后还是受不了李建成的激将,乖乖跳下陷阱,“朕回头再叫人研究一下,把沿途的河流湖泊之间打通,修建大运河应该不会耗费太多人力。不过长安附近没有河流,从洛阳到长安如何改走水路,就又是一个大问题了。”
“直接在干地上开凿河流,自然费力不讨好,与其费心从洛阳再挖一条河到长安,不如直接迁都去洛阳。洛阳跨黄河中游南北两岸,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之腹地’之称。先秦、汉晋皆以洛阳为都,如果再开凿大运河,与丝绸之路相交汇,再通过迁都吸引商人,促进当地经济繁荣,不仅方便国内的商贸,更可吸引西域的商人前来。繁华的都城会给外国商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回到他们的国家后,就会自发地大肆宣扬大隋的繁荣富强,在周围国家立大隋之威,让他们的国君对大隋心生向往,何愁做不到四方来朝?到那时,大隋才是真正的天朝大国。”
杨广点了点头,觉得李建成说得有道理:“迁都和开凿运河都耗费巨大,不过功在千秋,朕花在上面的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而且是钱滚钱,利滚利,花费是一时的,但是收益却可持续千万年。”李建成补充道,“不过大隋富强,却不是为了被番邦夷狄抢劫。《孙子兵法》开篇第一句便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如果一个国家任人欺侮,不论这个国家多富庶,在其他国家看来,也不过是只肥羊,根本得不到尊敬,而且积累再多的财富,也很快会被掠夺一空。突厥欺我大隋已久,高句丽又常有不臣之心,若是陛下能永除此二患,便又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