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要是闲不下就去帮何欢订窗户。”夏青城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好像根本不愿向他提起这件事。
“爹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若是庄中有事发生,当然也应该算我一份!”
“在爹娘眼里,你和云染永远都是小孩子。”夏青城疼爱的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事既然自我而起,当然应该由我来终结,其他人都帮不上忙。我只要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和妹妹就够了,去吧。”
“但是……”
“走吧。”何叙庸微微皱眉,“何欢,陪苍穹一起回后院。”
“是。”何欢拉起夏苍穹就走,他对何叙庸简直恭敬得不像父子,看起来别提多别扭了。
“是有人上门寻仇对不对?”夏苍穹不死心的大叫,“爹爹,你的仇人是不是叫倪戬?”
听到这个名字,夏青城与何叙庸同时身体一僵,但到底没有回答他。
“你别拽我!别拽!好歹也等我问完吧!”
“人不是只有嘴巴,还有眼睛。”何欢扯他到了侧门,朝外面指了指,“你何不自己看个清楚呢?”
夏苍穹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外面柴堆上叠着几具准备焚烧的尸身。明明是成人,可他们的身体却皱缩成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那么大,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偏偏失去了所有的血液。那些衣服松松的罩着他们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滑稽,却又说不出的可怕。
月上中天,破月峰上一片死寂。
院子里篝火熊熊,大人们围成一圈打坐调息,却难掩眉眼里浓浓的疲惫与忧戚。云染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昏睡,整个庄子都弥漫着一股诡异而恐怖的气氛。
夏苍穹躺在屋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走出门外。
这一夜的月光异常明亮,树荫的浓淡交叉嵌错,互生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
何欢抱着笛子坐在树下,神色也淡得像水,不知究竟神游到哪儿去了。
夏苍穹看他那副神态,立刻玩心大起,飞纵到他身后大喝一声:“何欢!”
何欢的身子猛然一颤,确实吓得不轻,却只是转过脸倒竖着双眉瞪他:“此际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嬉戏!”
“你成天这么愁眉苦脸,会老得很快。”夏苍穹无奈,大大咧咧在旁边的石栏杆靠了下来,直接躺成仰面朝天状。
“我老不老与你何干?”何欢想必是很想一脚把他从台阶上踹下去,脚抬起来了一阵又放了回去,当真好教养,“要睡就回房去睡。在这里躺着,只怕敌人来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这人天生没什么仙缘,凡人一生就那么百八十年,若是命中注定我今天一定要死,无论我睡在床上还是睡在这里还不都是一样。”夏苍穹侧过脸,“何欢啊,吹个曲子来听听。”
“我不会。”
“不会?那你还成天拿着笛子四处晃荡。”
“这是我娘的遗物。”
“唉,我以为你是故意这样装潇洒好让姑娘们喜欢你。”
何欢瞪了他一阵才回答:“我一心向道,没那个闲心思。”
夏苍穹无奈叹气:“何欢,你真没趣。”
何欢立刻回敬道:“夏苍穹,你真无聊。”
两人静静晒着月光各自发愣,夏苍穹一向大大咧咧心里藏不住事,夏夜里清风正好,过不了一会儿他就酣然入梦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苍穹忽然从梦中惊醒,天穹一片阴霾,阴云蔽月。有一些细微的响声从山庄之外传来,远远近近,融合成细雨击打树叶一般的沙沙声,绵延不绝,却又感觉不到一线雨丝。
夏苍穹莫名其妙的问道:“何欢,下雨了?”
“别出声。”何欢的神色异常紧张,更添了几分诡异神秘的气氛。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比之白天焚烧尸体的焦臭更加让人恶心欲呕。
何欢握紧笛子,纵身朝前院奔去:“我到门口去看看。”
“喂,你别乱跑!何欢!嗷……”夏苍穹想拦他,结果却抓了个空,只好陪着一起急慌慌的朝前闯,才到了门口何欢便又是一个急停,害得夏苍穹一头撞在他身上。
纵使还没看清楚外面的一切,他已经察觉到何欢的肩头正在微微发颤。
庄子前后门都布下了天雷阵,一般妖物绝对无法靠近分毫,只要站在院内就依然是安全的,但仅仅是一墙之隔,院外的树林早已经变成了另一座充满了死亡和恐惧的地狱。
外面的土地仿佛变成了水面,不断的起伏着,地面上伸出了无数只仅剩下白骨或者仍沾着些许腐肉的手臂。它们拼命的向外伸展着,将它们能抓到的的一切东西都拖入地底。慢慢的,那些骷髅和腐尸都钻出了地面,那种奇异的姿势,仿佛是正在破壳而出的蛇。当它们全部钻出了土地之后,便齐齐仰起头,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咆哮。它们口中喷出的绿气立时凝结在雾中,将雾也变成了绿色。
“僵尸……哪来那么多僵尸?”眼前的场景如此骇人,夏苍穹也吓得头皮发麻。
何欢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鬼王倪戬是操纵生死之人。”
“倪戬……他真是回来复仇的?”夏苍穹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那个看起来很温和好说话的人竟是这么可怕的存在。
何欢重重一甩头,像是试图驱走心头浓重的恐惧:“我上前院去帮忙。”
“那我也去!”苍魇刚跟了两步便听到云染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只得半路上扭头冲向了云染的屋子。
屋子的门豁然洞开,里面一片漆黑,人声全无。
“云染,娘!”苍魇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
“哥哥,哥哥……”墙角有细微的啜泣,听来正是云染的哭声,却没有夏夫人的回应。
门口就有一方烛台,上面的残烛已经烧得剩下了一小截。
“云染,云染别怕,哥哥在这。”听到云染还能答他,夏苍穹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一半,顺手取了烛台用火折子点了起来。
红色的火光晃晃悠悠的亮了起来。
浓重到令人透不过气的血色立刻侵占了他眼底的每一寸空间。
有那么一瞬间夏苍穹还以为自己眼花,所以才把烛火的颜色看成了那一大片恐怖的血海。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屋里从墙壁到地上都是血,地上满是残碎的肉块。
夏苍穹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哥哥,我怕……我怕……”夏云染双眼失神的坐在血泊里,一身浅粉色的衣裙都染成了鲜艳的红,就像即将出嫁的新娘。
“云染,娘呢?娘在哪里?”地上的肉块之间还有些许碎布,看来并不是夏夫人今天穿的衣服,应该是在云染身边照顾的姨娘和丫鬟。
“娘……我,我不知道。”夏云染此刻早已经失了心智,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走,咱们先去找爹爹,然后再从长计议。”夏苍穹刚朝前跨了一步,床下面忽然蹦出个狗一般大小的东西,纵使他反应奇怪及时闪开,还是有一道细细的血线自胳膊上迸流而出。
“这是什么东西!”夏苍穹倒吸一口凉气。
那东西躲在桌子下面,就像一只秃毛狗,眼睛里血红色的妖光像两团小小的火苗在暗影中燃烧跳跃。它蹲伏着做出攻击的姿势,只要夏苍穹靠近半分,它立刻就会扑出来。
“苍穹,你快出来!”
没等夏苍穹看清楚便忽然听到夏夫人在门口喊他,刚想拉起云染,桌子下的小怪物却又窜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床下面。
这回他可算看清楚了,那只小怪物正在床下啃食着尸块,身上四处都凸现着森森的白骨,黏附在它身上的皮肉看上去却如同婴儿一般白嫩柔软,只是每个破口露出新鲜的嫩肉之间没有一点血液流出来。
“苍穹!快出来啊!你还在迟疑什么!”门外的夏夫人发髻散乱,一身血污,早已不复往日温婉的模样。
“哥哥,哥哥你带我走!我怕!我怕!”云染扯直嗓子哭了起来。
夏苍穹看着妹妹惊恐的脸,实在没法丢下她一人逃命:“娘,我不能丢下云染一个人和怪物在一起!”
“你快出来,娘自会救她!快,你还听不听娘的话!”夏夫人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从未有过不容抗拒的愠怒和惶急。
夏苍穹狠狠的跺了跺脚,几个大步跨出门外。
一阵气浪迎面冲过来。
“不行!娘!云染还在里面!不能封门!娘!”夏苍穹大喊一声,扭头又要朝里冲,胳膊却被夏夫人拉住,眼睁睁看着身后的门砰一声彻底关死。
就在那一瞬,他清晰的看到扑向云染的小怪物跃在半空畸形的身影。
云染趴在血泊里,朝他伸出的手正重重的垂下。
她最爱的娘亲,她全心依赖的哥哥,此刻都抛弃了她。
最后那一眼,惨烈的笑意化成了怨毒的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