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痕听得一皱眉,这丫鬟,实在太没大没小了。“三公子”不好好叫,竟然喊什么“小公子”,这分明是有些不尊敬了。
只是林雪藏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澄澈,脸色平静,放下手中小小的茶杯就站起身来,“痕公子还请稍等。”
殷落痕点头,“没事,你忙吧。”
他目送林雪藏出去,之后目光却缓缓落在了林雪藏刚刚走时放下的那一只小小的白玉茶杯上。
他的手指探进自己的袖子,缓缓地触到了冰凉的玉瓶,天诀还躺在他膝上,不发一语。
他对着他笑笑,“我发现,回回杀人都是为了你。”
上一次是疯花子,这一次轮到林雪藏。
明明之前还害怕得要死,可是当他拔出塞子,将那细细的粉末状的毒药倒进林雪藏的茶杯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很稳,不见一丝颤抖,心思也通透极了,冷静得很。
他现在这是练出来了吗?
那粉末入水即化,一时直接散成了透明,看不出有任何异状,那茶水的颜色甚至跟原来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倒了什么东西的。
陆苍茫原本是洗愁谷出的人杰,这用毒的手段果真是不一般。
殷落痕端起自己的茶杯来喝了一口,看到雕花小窗边的几案上放着的那只碗,不由得放下自己的茶杯走了过去,刚刚端起那只碗细看,身后就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碗,便转身看了过去。
季不寒?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季不寒一身的黑袍,手上又提着他那把古拙的断妄剑了,他随意地坐下来,正好是在林雪藏的位置上。
殷落痕心头一跳,糟糕,那杯茶就在季不寒面前。
季不寒将那剑放在红漆圆桌上,淡笑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这倒不是。”殷落痕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碗,碗里沾着些浅褐色的液体,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他又看向刚刚林雪藏泼掉这碗药的地方,发现那紫藤树有些萎靡的模样,顿时便猜到这药怕是有古怪。
他放下药碗,走回来,坐下,看了一眼那茶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假作自然地继续说道:“我帮你倒杯茶吧。”
说着,他就伸出手去拿季不寒面前的茶杯,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那茶杯,就被季不寒伸手擒住了手腕。
他眉一扬,冷声道:“你做什么?”
季不寒的剑就放在手边,他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云海,云气翻涌,只是别人是看不透的。他的声音也是缓慢的,似乎很漫不经心,可是殷落痕却听出他似乎是在压抑什么。季不寒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在这杯茶里,动了什么手脚。”
“你别血口喷人了,我怎会在林雪藏的茶里动什么手脚?如果他出事了,我岂不是第一嫌犯?”
殷落痕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如果别人怀疑他下毒,那么林雪藏死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可是别人根本不知道天诀的存在,就算是林雪藏死了,天诀会住在林雪藏的身体里,别人永远也看不出来。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试问天下间谁能够想得到?
季不寒笑了,“这么说这杯茶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这话说来是心虚的,所以声音难免大了些。
殷落痕想不到的是,季不寒虽然放开了他的手,却端起了那杯茶,眼看着就要喝下去。他见状连忙阻止道:“这是林雪藏喝过的!”
季不寒看着眼前这杯七分满的茶,忽然之间定定地看着殷落痕。茶倒七分满,这是规矩,林雪藏身为五湖庄的三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这杯茶分明就是满的,看茶杯的边沿也是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人喝过这杯茶,殷落痕在说谎。
他端起茶,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手指。
殷落痕看到季不寒一仰脖子,将那茶喝了进去,脸色立刻惨白下来,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忽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走进来的林雪藏感觉到了屋内的诡异气氛,也不说话,打量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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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我想变坏
殷落痕站起来,脸色还是惨白,他扫了不明就里的林雪藏一眼,拉着季不寒就走,季不寒也不说话,跟着他就走了,林雪藏只觉得莫名其妙。
刚刚出了院门没多远,殷落痕就站住了,定定看着季不寒,“你快吐出来。我知道你没喝进去。”
可是季不寒也看了他半天,摇了摇头,开口说话了:“那茶真有问题?”
他说话了,也就是说他口里没有含着任何东西。
殷落痕忽然倒退了两步,伸手想要扶住什么东西,可是半空中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住。他眼神有些恍惚,看着季不寒的脸,就像是已经看到他死了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爆发了,冲上去一把揪住季不寒的衣领子,毫不犹豫地骂他:“季不寒你是头蠢猪吗?!明知道那酒有问题你还喝!你会死的!”
……
他忽然就什么也骂不出来了,只觉得心灰意冷,无力地松了手,看着季不寒那波澜不惊的神情,顿时又在心里喃喃了一句——疯子。
他们的思维他都不理解,什么才叫做江湖?
完全不明白。
他收回自己的手,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颓然坐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滑落,打湿了他的袖子……
他忽然难以抑制地低笑起来,明明是在哭,可为什么还要笑呢?
是季不寒太傻,还是他太傻?
他竟然真的就听了陆苍茫的话去给林雪藏下毒,连天决都不曾这么狠毒过,天诀一开始不也是打算等林雪藏正常死亡吗?他倒好,竟然直接去杀人了。
上一次杀疯花子,是无意,这一次却是他自己鬼迷了心窍,还说什么是为了天诀,也许天诀听到都觉得好笑吧?他还不是为了自己?他是怕死。
现在倒好,林雪藏没毒死,季不寒却要因此殒命……
季不寒,他虽算不上是光明磊落,可是他知道这人很干净,不该死。可是不该死的却偏偏要死了……
那滚烫的泪珠,砸到天诀的身上,烙印下来,却冰冷冰冷的。
季不寒僵立住,他弯下腰,握剑的那只手伸出来,那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勾起,缠住了殷落痕的一缕发丝,另一只手却还是空的,只是拢在袖袍里。
他忽然忍不住揉了揉殷落痕的头发,声音很轻缓,“我没喝那茶,你哭什么?”
殷落痕的手指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衣袂,他抬起头,眼睫毛是湿的,可是脸上没有泪痕。
季不寒那只手掌终于从袖袍里伸了出来,五指成爪,扣着一只小小的玉杯,里面的茶水半分未洒,还是七分满。
他根本没喝,只是借着宽袖的遮掩藏住了这杯茶,殷落痕当时心神巨震,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因而才能蒙混下来。
殷落痕的目光有些木然,落在那杯茶上,然后伸出手去接过来,放到自己的眼前看了很久,竟然缓缓向自己的嘴唇凑去。
季不寒心里一紧,立刻伸手去拦,却不想他身形一动,殷落痕却忽然之间并指如刀点向了他檀中,他一惊,然而毕竟是身经百战,立刻就躲开了。
可殷落痕也不是吃素的,伸手平推,气劲溢出,也算不得很霸道,不过此时的季不寒才刚刚躲过他的一指,站都没站稳,猛然之间被他一推,直接向后仰倒,跌进了湖中。
殷落痕面容冰冷,站起身来,也不拍衣袍上的灰尘,抱着天诀,一手还端着那杯茶,他斜着眼,轻嘲地勾起唇角,看着落入湖中浑身湿淋淋的季不寒,那语气说不出地满带着寒气:“季不寒,你少算计我。我不懂你们这些个江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我笨,也许我傻,也许我太天真,总是没有办法学会这个江湖的规则,可是我就这样的一个人。然而我并非一成不变,别人算计我,我也会学着算计他,越多的人算计我,我学会算计就会越快。今天,你的算计,我收下了。”
说罢,他抬手,那白玉的被子在秋日的阳光下很是通透,看上去好似透明,那淡绿的茶水映着白玉的杯子,忽然有一种美艳不可方物的感觉。握着杯子的修长手指,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慢慢松开。
玉杯坠落的过程其实只是一瞬间,可是落在季不寒的眼底却像是被时光和记忆拉慢了。
那茶水倾出,玉杯直坠,落地时是真正的碎玉琼瑶之声,像是要跌进人的心底,玉沫飞洒,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成为地上的一片狼藉。
殷落痕的唇边始终挂着笑容,只是冷得紧。
他抱住了天诀,转身离开。